那時宋柏還在獄中,葉然覺得,宋櫻是不想再給姥姥增添心理壓力,所以選擇獨自把所有苦痛咽下去。
每次看到紙巾和床單上的血跡,她都知道她媽又忍受了一夜病痛的折磨,但她從沒聽過宋櫻喊一聲“痛”。
去世的前一天,宋櫻回光返照,面色紅潤,身體也不痛不癢,已經好久不能正常入食的她突然說想吃一碗紅豆粥,可葉盛川給她買來後,她又不吃了。
“涼了,算了吧。”她說。
粥還在冒熱氣,宋櫻吃了一根香蕉,給姥姥打電話,還跟健康時一樣笑容滿面。
家長裡短扯了很多,最後她說:“媽,我給你布置一個光榮而艱巨的任務,幫我照顧一下囡囡唄,她最近叛逆,我管不住她了,過幾天我把她送過去,你幫我治一治。”
姥姥沒意識到宋櫻在做最後的叮囑,一口答應了下來。
宋櫻憋住咳嗽:“那就一言為定,先不說了,我這邊要開會,有空再聊。”
葉盛川堅決不同意。直到宋櫻彌留之際,他還在說:“不能讓葉然去那種地方,你腦子糊塗了,居然把你的女兒往火坑裡推。”
不是“我們的女兒”,而是“你的女兒”,葉然記得清清楚楚。
葬禮結束後,她試探著跟葉盛川說自己願意轉校到小縣城念書,但被拒絕了。
“你就在A市好好學習,我給你一張副卡,平時想吃什麽玩什麽就去買,不用委屈自己。”葉盛川說,“環境對人的影響很大,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誰是朱?誰是墨?葉然心裡有答案,但自己無法做主的年紀,她只能點頭。再加上身邊還有白潯,她就打消了轉校的念頭。
不過,她終究還是來了。從裝修精良、滿屋名貴家具的房子裡搬到這連電梯都沒有的筒子樓裡,她心裡反而舒服了很多。
吃著熱乎的雞蛋餅,她想,白潯說得沒錯,她應該早點來的。
哈欠聲傳來,宋柏說:“收拾一下過來吃飯。”
宋鑫揉著惺忪睡眼嘟囔:“休息日都不讓人睡懶覺,你倆真討厭。”見老爸要去拎掃把,他麻溜地竄進衛生間鎖上了門。
“你給臭小子補課了?”宋柏問。
葉然“嗯”了一聲。
“他要是注意力不集中,你就揍他,揍壞了我負責。”宋柏說,“他腦子不笨,主要是學習態度不端正。”
“學習態度也還行。”
葉然話音剛落,見宋鑫竄到了飯桌旁,就衝他微微一笑。
宋鑫頓時毛骨悚然:“幹嘛?你在耍什麽花招?”
見葉然不搭理他,他又看了一眼宋柏,瞬間有種不詳的預感:“你倆密謀了什麽?老爸,親爸,我可是你的獨苗,求求你別再教唆葉然折騰我了。”
“叫什麽?”葉然和宋柏不約而同問。
“爸爸。”宋鑫喊得聲嘶力竭。
葉然被牛奶噎住了。
宋鑫這人,嘴上沒個把門的。這兩天給他輔導功課,她才發現原來表弟除了莫名其妙很自信,還有個愛打賭的毛病。
她剛講到一半,宋鑫就打斷她:“我覺得我會了,你先讓我自己解。”
“你聽我講完。”還沒講到重點,葉然覺得他基礎不扎實,百分之百解不出來。
“我肯定能解出來。”宋鑫信心十足,“要是解不出來,我以後叫你‘爸爸’。我拿我的節操做賭注。”
“你沒有節操。用沈雲吧,要是解不出來,你以後就別再纏著人家了,我感覺她並不喜歡你。”
這話果然戳到了宋鑫的軟肋。
“你在放什麽狗屁?老子一定把它解出來,你給老子睜大狗眼瞧好了。”宋鑫捶胸頓足。
大約10分鍾後,耳邊響起一聲聲“爸爸”,葉然憋住笑意:“以後不許在我面前自稱‘老子’。”
“好嘞,爸爸您說什麽就是什麽?您口渴不?我去給您衝杯咖啡。”宋鑫卑微順從狀。
“不是叫我。”宋柏以為宋鑫在喊他,就一巴掌拍向兒子的後腦杓,“對姐姐要有禮貌。”
“是是是,二位爸......啊呸,老爸您教育的是,姐姐優秀,姐姐厲害,姐姐舉世無雙,姐......”
“夠了,吃你的吧。”宋柏一臉嫌棄地看了兒子一眼,“小小年紀嘴太碎了。”又看向葉然,“一會兒咱倆去接老太太回來?”
“好。”
“我也要去。”宋鑫踴躍舉手,兩秒後悻悻放下爪子,“行行行,你們去,我待在房間寫卷子。”
國慶後姥姥去鄉下看親戚,年紀大了,親人們見一面少一面,那邊非要留她多住幾天,葉然和宋鑫在電話裡一再保證可以照顧好自己,老人才放心住下。
門鈴在響。大清早,才七點半,多半是隔壁鄰居。
這邊鄰裡關系融洽,平常姥姥做了小零食,會給隔壁家的小孩送一盤,他家從鄉下收上來自己種的大棚蔬菜,也會往這邊送一些。
之前有一次,那家人要出遠門,還把一隻貓寄養在這裡。那幾天,宋鑫化身“吸貓精”,抱著那小花貓不撒手,又揉又捏,還總用臉去蹭花貓的肚子,葉然看不下去,就回到自己的房間,眼不見為淨。
“叮咚——”,又是一聲,宋鑫自覺去開門。
很快,葉然聽到了一句“老太太你可真能折騰”,緊接著又是一句“她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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