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因為小姐的一個情緒,就能決定自己後半生命運的恐懼和壓迫,讓阿奴第一次意識到——所謂權貴的威壓,從來不是那些看得見的痛苦和板子,而是只要她願意,她就可以輕而易舉地左右她的未來。
阿奴從前什麽也沒有,她只有這條命,當她不在乎這條命的時候,大不了就是死,別人拿她也沒有辦法。
可現在,她沒法用那樣無所謂的情緒和心態,說大不了,她還回到下房做她的粗使丫頭。
她剛剛見識過小姐的溫柔和照顧,享受過小姐的偏愛和容忍,那些好吃的糕點在她的口腔裡還留有余味,小姐房間裡的熏香已經隨著她的呼吸融入她的骨血。
在下房的三天已經讓她起臥難安,就算冷硬的床鋪和震耳的呼嚕聲已經比她在破廟裡的日子好了太多,可那只能愈發襯得她在小姐房裡的上夜的每個夜晚,更像是ʝƨɢ*如臨仙境的、美好的夢。
阿奴沉醉在這場美夢裡,不知不覺地,就學會了患得患失。
阿奴還沒學會怎麽應付這種患得患失,在她想到應付這種情緒的辦法之前,她看起來笨拙又遲鈍。
她揣著不安,不敢再在小姐面前裝傻胡鬧,更不敢再提起自己那些告狀、賣慘的小心思。
她只是一整夜都寸步不離地跟著。
跟著,又不敢說話,隻不錯眼地瞧著小姐要做什麽,見她要喝茶,就忙著添,見她要寫字,就忙著研墨。
冷不丁的,桌上的燭花爆了一聲,阿奴的手一抖,墨汁隨著被打翻的硯台撒的到處都是,她像是隻受了驚的鳥兒,手忙腳亂地就要用自己的袖子去擦桌上的墨漬。
不過司年更快的握住了她的手腕,又丟了幾張宣紙上去阻止墨漬的蔓延。
吸滿墨漬的宣紙被丟進紙簍,剩下的一點痕跡也被用熱水擦除,這動作行雲流水、有條不紊。
最後,司年像是什麽也沒發生一樣,拿著帕子擦著手上的汙痕,她頭也沒抬,語氣依舊溫和,“下次小心些。”
阿奴悶聲應了,頓了頓,看見司年指腹被用力擦拭留下的紅痕,她又去投了條濕帕子,遞給司年淨手。
可司年只是瞥了一眼,她並沒有接過那張帕子,而是將自己沾染了墨痕的手伸到了阿奴面前。
阿奴遲疑了片刻,便小心地捧著那隻手,細細地擦拭起來。
她擦得虔誠又專心,沒看見司年注視自己的目光,司年也沒等到她發現,略做思索之後,便開了口,道,“阿奴,二小姐欺負你,是因為你上次替我出頭,得罪了她。你心裡,可有怨過我不聞不問,還不曾獎賞於你?”
這種問題的答案,阿奴閉著眼都能胡亂謅上十八套,說白了就是拍馬屁而已,可還不等她開口,司年就看穿了她的心思。
她那雙漂亮的鳳眼微微上挑,說:“阿奴,我不喜歡撒謊。”
阿奴從前認為的小姐,是不知世事的天真、是懵懂爛漫的清澈。
可後來她才發覺,那雙眼睛裡,藏的盡是了然於胸的透徹。
阿奴失神地望向她,又在司年的視線下無所遁逃,她的頭垂得更低,手上動作更加緩慢,說:“...我只是不明白。”
阿奴之前乾得都是些“見效快”的活兒,這還是頭一次,她入府這麽久,一心想往上爬,卻遲遲沒有成效。
她不明白這裡的生存規則,為什麽和她在外闖蕩時的不一樣。
她不明白自己那些博人歡心的技巧,為什麽對小姐卻派不上用場。
她更不明白,自己進府這麽久,別的沒有見長不說,怎麽膽量還與日俱減!
她豁出去了臉上的傷、豁出去了得罪二小姐、她每天熬夜陪小姐算帳看書、她把自己搞的精疲力盡,可最後,卻在小姐一個略顯冷淡的語氣裡,輕而易舉地得到了“隨時會被趕出小姐閨房”的誠惶誠恐。
阿奴跪在書案旁,她那雙黑琉璃一樣的眼眸,像是出現了道極細微、極透明地裂痕,極其不甘地透露出主人不願示於人前的、真實的脆弱。
“小姐,是阿奴不配在小姐跟前伺候嗎?”
漂亮的珠寶只是漂亮的珠寶,但當珠寶有了岌岌可危的裂痕,那樣執拗的破碎感,會漂亮到驚心動魄!
阿奴的那雙眼睛,顯然俘獲了司年的審美,她甚至一時沒注意到阿奴說了什麽,只是抬手落在阿奴頭頂,無意識地把玩著她盤起的發髻。
司年的呼吸不自覺重了幾分,她舔了舔唇,這才道。
“當日,錦年不該動手傷人,毀人容貌,你也不該以下犯上,蓄意挑釁。府裡有府裡的規矩,你想往上爬沒有錯,但錯就錯在,不該借此事來博我歡心,自然,我也並不會因此而歡心。”
“你要知道,像咱們這樣的人家,最要緊的是府上的體面。我若因那日的事賞了你,便是鼓動著府上的下人們紛紛效仿,為了自己的前途,去向二小姐發難,日後,規矩不成規矩,這府上就沒個安寧日子了。所以,你雖然因此事在府上博出了名頭,但我也不可能為此賞你,你明白嗎?”
“可小姐不會委屈嗎?”阿奴不解,“二小姐身邊的芍藥,去廚房拿吃的要挑三揀四,去庫房取料子會橫挑豎揀,但她是為了給二小姐要好東西,所以二小姐次次都會重重的賞她,為此,二小姐身邊的人各個都像芍藥那樣,一心為著二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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