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阿奴又被沈錦年逮住要取樹上的毽子,阿奴先是不肯,被罰在石子路上跪了半個時辰,後來不小心從樹上摔了下來。
沈錦年這才有些後怕,不過她也只是怕司年發現,又要罰自己。
於是對著阿奴一陣威逼利誘,直到她應下不會說出此事,又瞧她行走如常,這才放她回了蘭院。
回到蘭院的阿奴一瘸一拐地掃地澆花,屋裡隱約傳來一道有些陌生的女子的說話聲,而後那墨漆的竹簾子一挑,一個年歲和司年大差不多的小姐拉著司年出來。
那位小姐一身鵝黃色對襟長裙,比司年略高半頭,眉目之間都是太陽似的神采飛揚,她拉著司年邊走邊道:“我都親自來請你了,你還不去?我祖母可掛念你的緊,如今正趕上她八十大壽,我送她老人家什麽,都不如你在她跟前小住幾日來得高興,何況...”
那位小姐在阿奴身旁站定了,偏身看向司年,“我們府上可是特意請了戲班子來唱你最喜歡的《鎖麟囊》,沈大小姐,誠意這樣足了,不會還不賞臉吧?”
司年和那位小姐站在一起,一個像皎皎明月,一個像朗朗之日,星星奪不過日月的光輝,更遑論塵埃。
阿奴就像塵埃。
她看著小姐笑得一臉無奈縱容,脾氣很好地吩咐了碧桃幾句,然後就半推半就地隨著那位小姐離開。
沒有人發現阿奴的存在,就連小姐也沒有,阿奴就像是墜進了深井的水滴,只是短暫的擁有了片刻虛假的倒影,而後就只能在暗不見天日的深處繼續冰冷。
小姐帶著碧溪離開了,碧桃吩咐眾人照舊乾活,除了阿奴不必再去上夜,一切都與從前無異。
阿奴又回到了擁擠的下房,她今夜不需要陪著小姐看帳,卻依舊睡不著,窗外的弦月彎成眉眼的弧度,總叫她生出一些不該有的雜念。
她明知小姐不過是去別人家小住幾日,府上事務繁雜,她不會住上太久,只要小姐回來,她還是和之前一樣。
最多最多,只能說是她向小姐告沈錦年的事泡了湯,但以後還有的是機會,她不明白自己怎麽會這麽...失落。
平心而論,到了相府的日子還是好了很多的,從前餓肚子是常事、挨打挨罵也是常事。
在相府,起碼是餓不著的,府裡的下人雖然對她沒有好臉色,可對她動手的,除了沈錦年,也沒有別人。
從前也沒有人會小心的給她上藥,更不會特意給她留下吃食,她如今還有了個安穩的住處...
她不明白心裡的失落從何而來,可它就是那麽突如其來地,把阿奴往上爬的心氣兒,霎時就壓了個碎。
明明從前在外頭,她被人欺負,又或是受了傷,也是這樣回到住處之後獨自舔舐傷口的。
明明她也沒覺得自己這樣的處境和境遇是可憐的。
明明她只是告狀沒有成功,沒有報復成功——她從前失敗了那麽多次,今天也不過是多了這麽一次,有什麽大不了的嗎?
阿奴不知道,她只是煩躁的睡不著,她覺得自己手癢,大概是又想偷東西了。
之前有個老和尚說她“越偷越窮,越窮越偷”,阿奴覺得這是廢話,有錢她何必去偷呢?還不是因為要用的時候又沒有?
所以按照阿奴之前的邏輯,她想偷的不是錢——她現在不缺錢,吃喝都是府裡的,她又在府裡出不去,月錢根本沒有地方花。
可若不是想偷錢,她還能偷什麽呢?
一種,她極度渴望、又極度匱乏的...
阿奴被這摸不著頭腦的感覺氣得一陣憋悶,身旁人的呼嚕聲更讓她一陣惱火。
她分不清自己是因為睡不好而生氣,還是因為生氣而睡不著,她狠狠踢了那人小腿一腳,那人翻了個身沒醒,阿奴又下了床。
夜間的冷風叫她胸中的憋悶好了些許,她在院子裡轉悠,但下房不比小姐的院子,小小一個,只在院子當中有口枯井,還被封上了。
阿奴就坐在井邊上看著月亮。
月光盡情地落在她的身上、發上,漸漸的,阿奴的煩躁的心緒就好像被那月光安撫了,她平靜下來,神色也陷入和月光一樣的清冷侘寂。
阿奴長長地吐出了口濁氣,抬手撫上了臉頰。
那道傷疤略微凹凸不平,忽然的,她望著月亮忽然冒出了個念頭——這月亮,要是她一個人的就好了!
清冷、皎潔、柔和...隻屬於她。
這念頭一出,她腦海中立刻不由自主地出現了今日白天的場景。
那彎彎的月亮忽然變成了司年的眉眼,阿奴的肩膀一松,原本還有幾分迷茫和渙散的視線立馬變得精亮,電光火石間,她了悟了心中的鬱悶從何而來。
那是她極度匱乏、又極度渴望...
她迫切想要偷走的!
阿奴呼吸急促,明顯比常人更加修長的手指抓了把頭髮,她臉上漾著極為淺淡的笑意,這是找到了目標的興奮和勢在必得!
阿奴從不覺得自己ʝƨɢ*是賊值得羞恥,她在司年面前的悔改、乖巧和感激都是假裝,她理所應當地把她看上的東西當做自己的囊中之物。
她果然骨子裡就是賊,看見好的東西就想擁有,不,準確的說,是全部擁有!
天不亮,阿奴早早地捅開了灶火,她燒了鍋熱水,用帕子沾濕了,敷在自己一片青紫的膝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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