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似堅強的防守輕而易舉地潰破一個口子,只要司年稍加攻擊,方眷就會在這場兵不血刃的戰役裡丟盔棄甲、潰不成軍。
方眷明白這意味著什麽。
意味著她不顧別人眼光、維持了十多年的強勢和“眾人皆濁我獨清”的高傲隨時會在司年的一句“你在想什麽”下,瞬間土崩瓦解、分崩離析。
把自己的苦楚和痛苦向別人傾訴,明明是小孩子才會做的行為,他們靠眼淚和軟弱討著別人的寬慰和關注。而方眷一向對“弱”避之不及,她又怎麽會做出這樣俯首稱臣的事呢?
可又有一道聲音告訴她,這有什麽大不了的,這不過是正常的情感宣泄需要罷了?有什麽不好說的呢?
方眷的“需要”和“強勢”在心中極限拉扯,她只能避開司年的視線,隻盯著腳下被踩碎了的薄冰。
“學霸也會逃課啊?”
“我和老師說我發燒了,出來打點滴。”
不像方眷的大刀闊斧,司年盡可能地縮成一團,她沒有方眷那望塵莫及的抗凍能力,再厚的衣服也擋不住寒冬的冷氣往骨子裡鑽。
忽然,司年兩隻冰涼的手放在了方眷右邊膝頭。
她歪頭盯著方眷左手上的那點明滅火光,臉上流露出幾分意動的神色。
她偏頭看向方眷,“好吸嗎?”
方眷一愣,不懂對煙草味道一向十分排斥的司年為什麽忽然這麽問。
但是她看見司年圓滾滾的趴在她的膝頭,面上難得流露出懵懂和試探,那模樣,像極了剛剛滿月的小奶狗!
在此之前,司年在方眷眼裡,從來都是慵懶敏捷的貓。
犬科相對笨拙,它們在捕獵的過程中,更加依靠自身的耐力和體力,它們的爪子需要很強的抓地能力,來適應長時間的奔襲,加上他們的爪子無法回縮,所以在長期的摩擦下,被摩得遲鈍的爪子並不是作為它們殺死獵物的武器。
它們很早就被人類馴養,長久以來的馴養關系讓狗的忠心人人皆知,人類理所當然的把服從度高的犬類當作自己的寵物,可以對它們召之即來,揮之即去,它們也不會生氣,盡職盡責地扮演人類最好的朋友。
可貓則不然,它們是天生的刺客與殺手,爪子藏在毛茸茸的皮毛和肉墊裡,它們高傲又對人類不屑一顧,被拋棄的家貓也更容易恢復違背馴化的野性狀態。
它們生來就不屬於任何人,所以別人的趨之若鶩都隻讓它們更加心安理得的接受人類的討好。
可現在,方眷覺得司年像一隻奶狗。
她對著自己露出柔軟的肚皮,用行動無聲地宣告著她對自己的臣服與服從。
裸露的醜陋樹根被厚厚的落葉掩埋,國王到底沒有穿上他的新衣去巡街。
方眷很快就被司年試圖湊到她手邊的嘴唇轉移了注意,她忙挪開了手,司年卻皺了皺眉,還試圖伸手去抓方眷躲開的手腕。
那隻手冰冰涼,力道雖然不重,方眷卻像是遭到了封鎖,她僵硬地看著司年叼住了自己手上的煙頭,而後生疏的吸了口氣,立刻就被嗆得猛咳起來。
方眷如夢初醒般的按滅了煙頭,手掌落在司年後背輕拍。
她話裡已經帶了笑意,“不讓你試你非試,大冬天的在這咳嗽,吸了一肚子冷氣回去,看你腸胃能好受嗎?”
說著,方眷拉著司年站起來,“你在這兒等著我,我去把外套...算了,你跟我一起進去吧。”
方眷瞧著酒吧外的人來人往,又改了口,伸手把司年羽絨服上毛茸茸的大帽子給戴上,只露出尖巧的下巴。
方眷滿意之余,鬼使神差的,又忽然冒出個念頭——司年沒有她可怎麽辦?
這念頭叫她心生竊喜,不過她很快壓下了上揚的嘴角,一臉若無其事地回到了酒吧
酒吧裡,方眷牽著司年,沒怎麽進去,只在門口叫了個服務生,讓他去包廂把衣服拿來之後,就帶著司年離開了。
兩人回到了方眷住的公寓,司年站在玄關脫外套,腳底沾的雪一化,司年不留神仰躺在地上。
所幸身上的羽絨服隻拉開了拉鏈,司年並沒有覺得痛,反倒是方眷拉她不成,也被帶倒,而且還壓在了司年身上,這才惹得司年悶哼了一聲。
方眷被冷風吹出的那點清醒,早在出租車緊閉的車窗裡,就醞釀起了新一輪的醉意。
她動作遲緩地想要站起來,幾次不成之後,眼淚居然不受控地掉出來。
都說喝醉的人喜怒無常,方眷現在的反應,應該是喝醉了無疑的。
她心裡的委屈忽然放的很大,或許是知道回了家的緣故,也或許是司年身上的味道太過熟悉,她的糾結、她的痛苦、她的自我懷疑、她的自我否認,在酒意的催化下,朦朧成了一大片應該難過的烏雲。
她緊緊抓著司年羽絨服的衣角,直到拉鏈在她手心印出了一條凹凸不平的紅痕。
司年的手臂繞過方眷的肩膀,輕輕揉著方眷的腦袋。
玄關的聲控燈滅了,黑暗裡,方眷像是打破了自畫的牢籠,牢籠的鎖是她的面子和驕傲,如今它們碎了一地,方眷用僅剩的勇氣哽咽道,“我讓你失望了。”
聲控燈再次亮起,她到底是自己向著司年打開了城門。
司年拂去了方眷眼角的淚痕,這才捧著她的腦袋抬起頭。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