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指在琴鍵上起舞時,皓腕凝滿霜雪。
這一首曲子裡的每一分每一秒,陶野都在害怕。
折翼的飛鳥,終於重新振翅。她本應該為她開心。
可是,這就到了她該離開她的時候了嗎?
她真的太害怕了。沒有人看到,她怕得手指絞在一起,指尖都摳破了皮。
或許就是因為她這樣害怕,她開始慌不擇路。她不願再分出理智去想什麽可能不可能,她隻想要留住她。
於是她主動去找樂團的人,拜托他們帶她去見夏星眠。
見到夏星眠後,她又主動問她,今天幾點回家?
她又說:早點回來。
她用了比平常多很多的「主動」。
夏星眠一見到她,神色一恍,眼底也有模糊的失魂落魄。幾乎沒怎麽思考,夏星眠就拋下樂團的老師和師兄師姐,向著她走來。
女孩細長的手指捏住了她的手腕,說,姐姐,帶我回家。就現在。
陶野不知道這是不是自己的錯覺。
她覺得,夏星眠好像也在等她。
那晚回去,她和夏星眠通宵了。
臥室裡,隻開著昏暗的暖色小夜燈。幾個小時前還在台子上高貴如天鵝的鋼琴演奏者褪去了裙子與內衫,伏身下來,晶瑩的汗珠從額角滑到下頜,殷紅的嘴唇意亂情迷地親吻她。
就如她們之前一同過過的許多個日日夜夜一樣。
如癡如狂,不知饜足。
在這樣的旖旎中,陶野抱夏星眠比往常要緊許多。
她從小到大的經歷不允許她擁有安全感,她對一個人建立信任的難度是普通人的千倍萬倍。
她不明白要怎麽樣才能說服自己真正學會相信面前的女孩。她也不知道要怎樣和她建立安全感的橋梁。
但為了夏星眠,她願意去學。
她試圖用擁抱她來學習。有多想留住她,就抱得有多緊。
她叫她:“小滿……”
夏星眠摟著她答應:“姐姐……”
“小滿……”
“嗯,姐姐。”
她叫她多少次小滿,女孩就回應她多少聲姐姐。
——我給你什麽呢?
——我給你一個從未有過信仰的人的忠誠。
那夜之後的第二天清晨,夏星眠就穿起衣服早早出門。陶野聽到臥室門的動靜,急忙把沒鏟完的雞蛋都鏟進盤子,滾燙的油星濺到了手也沒在意。
她端著雞蛋叫住夏星眠,問她去哪裡。
夏星眠說樂團有事。
她又問她什麽時候回來。
夏星眠神色匆匆地穿好大衣,說不確定,但她肯定會回來的。
她說注意安全。
夏星眠說好。
那便是她們最後一次面對面講的最後一段對話。
之後,本來說只是去一趟樂團的夏星眠打來電話,說自己又得出國,去意大利,一個禮拜後回來。
一個禮拜後,夏星眠說她又回不來了,要去維也納。
維也納她要待兩個月,她還說,維也納之後得繼續去往巴黎,時間恐怕要更久。
陶野不怕等,只要她能確定夏星眠會回來,她等多久都可以。
她還記得暨寧音樂會那晚,夏星眠第無數次和她承諾說:姐姐,我不會走。
她以前都會說「人都是會走的」「走了也沒關系」之類的話,是怕自己生出虛妄的期待。怕生出希望之後希望又落空。
可那晚,她卻十二萬分認真地對夏星眠說:“你要說話算話。”
或許那一刻,她就已經開始相信她了。相信她會給予她一個歸屬。
她懷揣著這份信任,隻覺它岌岌可危,又被愛與癡傻牽引著,頑強不肯倒下。
甚至她在酒吧的舞台上跌落,摔得暈倒過去,在醫院醒來時沒有見到那個最想見的人從國外回來,她也沒有生氣。
哪怕這次意外再次誘發了她的哮喘,讓她又一回走到了生死大門前,差一點就永遠閉上了眼睛。
她的小姑娘在忙。
她只要等著她就好了。
陶野已經在終日的焦慮與不安中找到了最懂事的姿態。
她不去煩擾夏星眠,不和夏星眠亂打電話,不亂發信息,掐著時差,寧可自己熬夜也不妨礙夏星眠休息。
可即使這樣,即便她已經這樣的如履薄冰,她們之間,終究還是隨著不見面的時間一天天日積月累地增長,逐漸……越來越疏遠了。
夏星眠越來越忙。
陶野在和她的交流中得知,其實她可以不那麽忙,她能選擇回國休息休息的。
但她仍然選擇馬不停蹄地接各種商演,好像是為了攢錢。或許是有什麽很想買的東西。
人一忙,分散到交流上的精力便少了。
從一開始每天都分享的日常,到後來,一個禮拜一兩次的對話,每次不超過二十個字。
【在忙嗎?】
【在忙。】
【吃飯了嗎?】
【吃過了。】
【身體好嗎?】
【都好。】
忘了是哪一天,陶野盯著這貧瘠對話的聊天頁面,盯了一整個下午。
她終究開始不確定了。
在夏星眠的眼裡,前途和錢,較之於她,到底哪個更重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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