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星眠說得對。
她很明白了。
那些問題,的確只能有一個答案。
陶野沉沉地喘出一口氣,低聲說:“從頭到尾……”
夏星眠:“什麽?”
“從頭到尾地和我講講吧。”
已經到了深夜,山風愈漸肆狂,將人身上的衣物吹得更像一個套在樹乾上的袋子,毫無規律地膨脹鼓動著。
兩個人的長發也被撩得亂舞,一個人的頭髮都吹到了另一個人的臂彎裡。
月亮的位置悄悄臥上了高樹的枝頭,棲息在那裡,做了巢。
大石頭的後面,夜風稍微小一點。
草也更高,人坐在矮石上,拂彎的草都能沒過人的肩頭。
一抬頭,還是能看見滿天繁星。
“21歲那一年……我自己也說不清是快樂多一點還是淒慘多一點。”
夏星眠抱著膝蓋,仰著頭看星星。
“我一個兩手空空的窮學生,偷偷喜歡著你,不敢告訴你,更不敢告訴別人。喜歡一個人當然是開心的,但我什麽都沒有,我覺得我給不起你承諾。所以,總想著等有一天出人頭地,攢夠了錢,在這個世界上立住了,再開口說喜歡。”
“沒想到,我終於混出點名頭回了國,一打開家裡的門,你卻已經選擇離開了。”
夏星眠的手指摳緊膝頭。
“我真的很後悔,都來不及和你說一句我喜歡你,我也再沒有機會知道你對我的感情究竟是哪一種。
我們好像在一起過,可是最後又落個這樣的結局,稀裡糊塗的,只剩一張你留給我的紙條。有些話,有些事,我也不敢再找你問明白了。”
說著,夏星眠抬了抬手,似乎想握一下身邊的陶野。
可猶豫了片刻,又縮回去,放在膝蓋上。
“然後我就一個人渾渾噩噩地全世界亂逛,走到哪算哪,反正只要不回暨寧,哪裡都一樣。就這麽逛了4年。最後,去了芬蘭的卡克斯勞坦恩,想看看極光。”
她支起下巴,看著夜空,回想著在芬蘭的暴雪中仰望天空的心緒。
“沒想到遇到了暴雪,被困了好多天。後來,東西吃完了,凍得人也不行了,明明是雪天,我卻看見了極光。
我能感覺到那會兒離死亡已經很近了,於是就在那片只有我能看見的極光下許了三個願:如果還能見到你,我一定要隻為你彈一次一步之遙,還要弄清楚你到底有沒有愛過我。最重要的是,要對你說無數遍,我好喜歡你。”
陶野雙手抱在胳膊上,安安靜靜地聽著。
“可能就是因為我許的這三個願,我沒有像我預料的那樣死去。一睜眼,我竟然回到了8年前……陸秋蕊的身上。”
夏星眠輕笑一聲。
“然後我就明白了,我遇見的陸秋蕊,和你遇見的陸秋蕊,原來,都是我自己。”
“一切想不明白的事情都通順了。這就是我的命,對吧?是我許願說我渴望知道你的心意,哪怕是作為一個窺伺的旁觀者。
老天確實也這樣應允我了。我本來應該感謝老天爺的,我的願望不是一個一個全都實現了麽?可……可是……”
夏星眠咬住嘴唇,不想哭得太早,於是生忍著眼眶的酸澀。
“我弄明白了還有什麽用呢?我已經不是夏星眠了,我不是我了,我是那個你們都討厭都唾棄的陸秋蕊,我一遍一遍地和你說我喜歡你,有什麽用?
你看向我的眼神裡永遠都只有冷淡,你只有在看見21歲的夏星眠時,眼裡才會帶著光。
我拚命賺錢,我想方設法了解你的喜好,打聽你的身世,探詢彌補你的缺口,我把所有能給你的最好的東西都給你,我活得比我做夏星眠時要努力一千倍一萬倍!可……”
陶野抓著袖子的手顫得很厲害。
“可這就是宿命吧。我去那一遭,終究只是做旁觀者。故事的主角,仍然只能是21歲的夏星眠。”
夏星眠苦笑起來,笑得無比難聽。
“我只是去再看一遍,你是如何地愛當年的我。然後在那個即使我明白了你有多愛我,我也無法改變任何事的世界裡……痛苦地……得過且過,苟且偷生。作為一個配角。一個喜怒哀樂都無關緊要的……次要角色。”
陶野的手指死死地攥緊衣袖,骨節白得發青。
“你說,我作為陸秋蕊的一生,是不是很悲哀?”
夏星眠望向陶野,眼裡淚光點點。
“死得屍骨無存,慘不忍睹,卻風平浪靜,無人關心。就連死訊,都是在4年後你在給唐黎打電話關心夏星眠時……才得知的。”
第101章
回過頭
——我是不是很悲哀?
對於夏星眠問的這一句,陶野抓緊了手臂,直感覺五指都要嵌進肉裡。
她沒有回答。
她只是盯著地面,一言不發。
就好像此時此刻,她也沒辦法強迫自己說出任何字。
夏星眠看向遠處那兩座冷冰冰的墓碑,它們在草野裡安靜地佇立著,風動,草動,纏繞在上面的藤蔓與野花都在動。
又是一段漫長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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