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自問兩個孩子間天平傾斜於阿呆,就阿呆來說,她無愧於心。
她虧待的是瑪戈。
但天使不收感情補償。
這致使她對上瑪戈時總有一種無力與挫敗感。
“你聽我,把話,”阿呆固執地走到她面前,“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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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俯視我。”陳冷翡放下筷子,“我不是小孩子了,請給我相應的尊重。”
她和李半月一貫只能和諧相處兩天,自第三天起就會打架,撓成一團。
當然主要原因不在她。
陳冷翡自認還是一個好說話的人,脾氣尚可——跟李半月這個女人相比。
但李半月總想教訓她。
好比剛才。
她只是抱怨了幾句老板不喜歡她。
出國對她來說確實很有心理落差。
國外的老師不如國內老師好說話,還周周開組會,而且導師是拿預先擬定獲批的課題來招的學生,上來就丟給她一個長達三行的課題,同時附帶時間表,某年某月某日前完成某一部分。
這讓她覺得她就是一個技術藍領工人。
不料,這句牢騷引來李半月一番長篇大論。
“別那麽傲,不要覺得一切風光和目光所及之焦點都當仁不讓、非你莫屬。”李半月如是說,“你和其他孩子是一樣的,甚至未必比他們更聰明更優秀,首先,你要接受你是個普通人,其次,你從小到大所享受的特殊待遇是因為我,因為我,所有老師才處處高看你一眼,那是巴黎,你想要優待想要特權得先證明你有這個價值。”
瞬間,她的反感情緒達到極點,“請先讓我把話講完,我不是配給你秘書,我們有上下級之別,你是我媽。如果你認為我是下屬,請給我一年六十萬的薪酬和實職正部的待遇及相應權力;如果你認為我是你的女兒,那麽請盡你身為母親的義務,此外……”
如此,才有了上述的話。
“小孩子……”李半月啟唇時神情還較為雲淡風輕。
“請聽我把話說完,請不要打斷我。”陳冷翡不是那種對方一說別鬧就被氣到啞口無言的女孩,她對付上位者還是挺有一套的。
她會讓李半月成功說完兩到三個字,而後用溫柔語調和較慢語速,複讀某句話至李半月閉嘴,當兩人齊齊陷入沉默,李半月會企圖再度開口,此時她循環這一過程。
她常用的話只有兩句,要麽是,“抱歉,請讓我完整地把話說完”;要麽是,“既然你說我如何如何,請舉出實例”。
時隔多年,李半月終於記起被業內譽為神煩之招的出處。
此招無解,唯有沉默。
她默然以對,那邊李雲斑偷笑;宋夫人夾了個翅根丟在小孩碗裡,十分熱情,“冷冷多吃點,這是鹵的雞翅,酥軟入味,很好吃的。”
小孩咬了口,把雞翅上的雞皮扯下,雞肉丟到她碗裡,“不好吃。”
她火速把小孩製造的剩飯倒給李雲斑。
“雞皮都是脂肪,不健康。”宋夫人哎呀了聲,然後那一盤翅根都失去了自己的外衣。
“等你長大後你就知道,”小孩一低頭吃飯,李半月趁機說,“感情換不來感情。所以永遠不要嘗試用愛去換愛。”
這個小玩意吃飯會嚼很久,而且是個講究人,不會邊吃邊說。
小孩抬眼。
“世界上最可悲的事就是你付出愛,付出感情,付出優待,付出金錢,以為能得到些什麽,但你只是,”李半月輕聲說,“唱了一出獨角戲,還演的是醜角。愛恨複雜,不是靠付出就能換來的。”
陳冷翡站起身,她親親李半月,說,“現在我愛你。”
隨後,她手一翻,折刀抵在李半月喉前,“此刻我恨你。”
她坐下,“我愛你的時候恨你,恨你的時候也愛你;我此刻的愛不代表我不恨你,下一秒的恨不代表我不愛你。既然不能用愛否定我的恨,自然也不能因我的恨而否定我的愛。”
陳冷翡抿了口牛奶,馬上折出去一半,兌了很多水才勉強喝了小半杯。
真是腥。
“我覺得我夠在乎你了。”宋夫人道,“做個夢居然都有你,圍著你們幾個小孩轉。”
李半月說,“你知道為什麽你做不到愛你的孩子嗎?因為你對你自己的構想就是男人的附庸,一朝為附庸,終生為其奴。你是個稱職的妻子,但你從未試著當母親。你做不到愛我,也做不到愛斑斑,因為你沒有改變社會規則的力量,你活在社會裡,而這個社會,教育我們男尊女卑。”
“我思來想去,唯一,”宋夫人停頓,“唯一一件沒順著你心意來的事,就是沒讓你出國讀本科。”她盯著李半月,“就這麽一件事,你恨了我一輩子。而且,我跟你說過,房價要上漲,我們剩下這筆錢,買套房子,等升值,到時候給你做陪嫁,你不是斑斑,也不是緋寫,你成績好,考得上兩校,他倆連個像樣高中都進不去。我送他們出國,是因為不能讓他倆當個連大學文憑都沒有的文盲!況且,我生你養你,圖什麽啊,還不是圖我老有所依,圖你來日能盡孝,對我好,你跑那麽遠,我能指望上你什麽?”末了,她依然重複,“就這麽一件事,你恨一輩子,怨一輩子,是不是至死方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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