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雲斑是真的搞不懂現在的女孩子。
正尋思著小朋友腦袋裡都是什麽東西,她看見姐姐迷迷糊糊地抓起手機,看了眼。
她正要問姐姐晚上吃什麽,不料下一秒姐姐證明看手機這個動作只是個習慣性動作,只是按按手機玩。
“怎麽又都在。”半月抱怨著,伸手捏捏她的臉。
她裝睡,沒動——當然是人類本能——好奇心作祟。
“把你的崽弄走。”半月低聲耳語。
但作為裝睡的人,李雲斑不搭理她。
“討厭。”半月躺回去,撥撥小朋友的臉。
小朋友往下蜷蜷,單純不想理人。
李半月撫過女兒那因瘦削而凸顯的脊背,肋骨明顯,脊骨硌手,有時上來就是一陣心裡不是滋味,覺得小孩可憐。
為什麽小孩不能健健康康的呢?
雖然伊蓮恩的崽十分擅長上房揭瓦,但至少活蹦亂跳。
有些難過,她抱住小孩,往懷裡攏攏。
小孩拿腦袋抵抵她下頜。
她仰起頭。
李雲斑啪一聲把燈打開。
“你喜歡你的崽啊。”李雲斑間歇牙尖齒利,“我以為你不喜歡呢,看把人家欺負的,一說還要和你住一起,可討厭你了,生悶氣生到連我都不搭理。”
她想到原因了。
陳冷翡曾說,“她的喜怒無常,令人厭惡,日日相對,皆是怨懟。”
那次吵架原因是李半月手下秘書的助理逮住小貓上街買零食,就說,“身材挺好的,保持住,別吃的珠圓玉潤,上鏡尷尬。”
小孩回頭告狀,“他對我評頭論足。”
李半月非要跟讀初中的小女孩上綱上線,不陰不陽地來了句,“你不能總指望別人為你出頭,少告狀,自己想辦法處理。”
小孩是真生氣了,直接揚言要她二選一,花了些力氣才哄騙回來。
但此後也一直看李半月不順眼。
小貓又惱了,爬起來走人,還摔門。
咣一聲,臥室裡就剩她倆。
姐姐看看她,有些尷尬,“我先去洗漱。”
“你打算怎麽辦?”李雲斑倚著浴室的門,“你和媽媽。”她小聲說,“媽媽有點要服軟的意思了。”
姐姐挽袖子,洗臉,“所以?”
“小孩子會學你啊。”李雲斑說,“你那麽無情,小心她也學得無情無義。”她補充,“媽媽一把年紀了,還有多少年可活?”
“不是我無情。”姐姐倏然道,“如果,連我,”她指著自己,“坐在這個位置上,都要忍氣吞聲,委曲求全,以德報怨,以曲報直,那這個世界,得多絕望。”她小聲說,“士之怒,尚能伏屍二人,天下縞素。”
“我可以因毫厘之事誅連九族,但我絕不能,”她良久說,“原諒任何一樁傷害,因為這是遊戲規則,帝王,得有皇帝樣子。”
“又不是學法之人內心有一條底線,此生堅決不會跨過了?”李雲斑諷刺她。
李半月回眸,“那道底線,我自己拿刀背敲碎了。”她擦過臉,坐在鏡前護膚,描眉畫眼,“我也想做個好人,不越雷池一步,可我發現,大家不歡迎理智的女人,不,”她糾正,“不允許任何一個女人,活得體面、優雅、自我。”她看著鏡中的自己,拉開抽屜,戴上一款名叫王冠之淚的藍寶石項鏈,寶石很漂亮,但想不起來是什麽時候買的了,“那就隻好當皇帝了。”
“既然只會狂吠又聽不懂人話,隻好請大家去當狗。”她換下睡裙,“狗狗多乖多可愛。”
她忽視了李雲斑倏而投擲過來的陌生視線——實際上她看到了,但她沒理會。
李半月下樓會見宋夫人。
“這不是一部電影。”李半月交疊起腿,落座,“真實人生中沒有皆大歡喜。有血緣關系,不意味著你我間有什麽特殊的緣分,而是,不得不忍。”
她凝視宋和賢,“以後如果再莫名其妙地、拿刀,闖進我家,常規怎麽處理,就將怎麽處理。”
十三歲那年宋和賢把她領回家,說,“你是媽媽的寶貝”,她出走近十年,至二十余歲遇刺重傷,再度與宋和賢產生交集。
就是那場交集,為她編織了一場幻夢,即——這是個可憐的懦弱女人。
至今數載過去,她終從這場夢走出。
宋和賢潛意識裡想要的人生圓滿,是她在幼年時遭遇危急時刻,挺身而出,為家人當場橫死,不會再因疾病拖累家人,也不會傷害到她真正的孩子。
即使因她的原因,宋和賢能享受到從未曾幻想過的殊榮與優待。
這就是愛,一個母親對兒子的愛,也是恨,一個母親對女兒的恨。
妄想擁有比母親更多的東西,是一種罪,只有傷到體無完膚,母親才會施舍下一份關心,因內心的快意。
母親的幻想是看著女兒受虐慘死,以完成自己崇高殉道者形象的最後一筆,有時,她們明知前方是火坑,是地獄,但她們會讓孩子跳。
此刻,李半月對伊蓮恩的恨達到極值。
伊蓮恩也完成讓她徹底心灰意冷的最後一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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