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裡人可憐她又害怕她,小孩倒是偶爾會去和小蜻說話,因為對方是個複讀機,挺好玩的。
甚至可以幫跳長繩的小孩搖繩子,搖一天也不會生氣。
小蜻天生笑唇,背著克夫命也不會不高興,只是她活得行屍走肉,父母走後就蓬頭垢面,再沒有編過辮子。
直到她遇到了洪隆。
那天雨聲嘩嘩,雷聲轟轟,村頭的古樹被風卷了無數葉子。
雨水落在屋簷上,又砸在地上,房子門口的排水溝都兜不住水,天地萬物都被水氣籠罩。
小蜻就坐在門口看雨,她無所謂狂風吹雨,手裡捏著一個剛才拿出來的小麵包。
上個月哥哥回鄉給他買的零嘴之一。
鄰居看她可憐,偶爾會叫她一起吃飯,但小蜻不喜歡去,因為那家的媳婦總愛罵她傻子。
她嚼著被自己捏得扁扁的麵包,在這樣的疾風驟雨裡,看見了由近及遠走來的一個人。
對方背著很大的一個包,好像是防水的牛津布材質。
但身上穿的不是這個材質的衣服。
雨水把人澆透,在暗下來的天色裡像個影影綽綽的鬼影。
小蜻盯著那個人,分辨出那是個女人。
對方似乎看不到前路,抹了一把臉,經過小蜻門前的時候看了眼對方。
似乎很奇怪這種天氣下家家戶戶家門緊閉,為什麽這人門戶大開,還坐著一個穿紅裙子的女人。
乍看還有點嚇人。
洪隆倒是不拍鬼,因為她更怕窮。
正好小蜻抬頭,兩個人短暫對視了一眼。
一道閃電落下,幾秒的天如白晝,她們都看清了彼此的臉。
小蜻覺得這個人真可憐。
洪隆覺得這個人有點傻。
誰大雨天坐門口被雨淋啊,鞋子濕了,裙角濕了。
加上這一眼,洪隆心想:這不會是個傻子吧。
但都與自己無關,她更關心這一季度自己能賺多少錢。
別人說離鄉背井孤獨,洪隆倒是不覺得。
賺錢能填滿她所有的欲望,因為她也沒別的欲望和本事了。
對視過後她照常往前走,下一秒雨聲裡有人喊了個喂。
下一秒她那笨重的包被人扯住,隨後一個重物落下。
洪隆當時已經被疾風驟雨淋得不能再濕了。
但砸在她身上披頭散發的紅裙女人頭髮也瞬間被暴雨澆透,蓬頭垢面變成了濕發淋淋,那雙眼俏麗得有些過分。
洪隆:“你有事嗎?”
這種天氣能讓人很煩躁,她倒是脾氣很好,下一秒就瞥見了對方裙下的空蕩。
她把人扶起:“摔疼了沒有?”
小蜻:“你要去哪裡?”
她見過很多背這個包的人,都是采茶工。
反應遲鈍的人可能一輩子只有一次如此敏銳。
洪隆不忍心看她也淋雨,想把她推進去。
但門檻很高,這個人少了半截腿,看著可憐得要命,剛才估計就是被門檻絆倒的。
洪隆只能丟下自己的包把人抱了進去。
洪隆渾身濕透,跨步的時候門檻也被雨水打濕。
但她身體很溫暖,小蜻覺得很舒服。
她好奇地在洪隆懷裡看對方,洪隆:“我要去找工作,你家裡沒人嗎?”
老房子黑黢黢的,微弱的天光能讓洪隆看到中堂的桌椅。
全是老物件。
小蜻被她放到竹凳上,她指使洪隆去開燈。
但燈都壞了,洪隆隻好把自己的包拿進來,翻出工具去修燈。
燈廳堂亮起燈,洪隆才看到廳堂中間的桌子上放著的遺照,是一對老夫妻。
太安靜了,太冷清了,襯得凳子上仰頭看著自己的女人特別鮮活。
小蜻:“只有我,我有工作。”
這話前言不搭後語,偏偏洪隆聽懂了。
嫁過兩次人的小蜻看上去仍然有種懵懂。
她雖然天生少分魂,但知道誰對自己好。直覺貫穿了她的人生,並不是旁人以為的傻子就好欺騙。
只不過她每一次的反對都沒人在意。
就像第一次父母帶著她相看男人。
她就不喜歡那個笑得憨厚的人,因為對方轉頭看自己的眼神輕蔑。
第二次哥哥帶她去見那個鰥夫,對方的眼神也讓小蜻不舒服,是她每次想要掙扎逃離的下流玩弄。
但沒人在意。
大家都說你已經夠好了,父母留給你房子,哥哥給你留茶田。
你看隔壁村的傻子結了婚都住在土灶後面,病了都沒人送她去醫院。
小蜻一言不發,風吹起她的長裙,她呆呆地噢了一聲。
這就是好嗎?
但她也不知道什麽叫好。
是母親粗糙的手撫摸過自己的臉頰,給自己編辮子的時候說我的姑娘真漂亮。
還是狗媽媽給小狗舔毛發出的嘖嘖聲?
又或者是燕子築巢後喂小燕子的日複一日?
可是世界上不會有媽媽了,她成了死人,燒成了灰,成了一個土包。
還會有人對我這麽好嗎?
雨仍然在下,洪隆莫名其妙聽懂了這個傻子的話。
她問:“你能做主嗎?”
洪隆生了一雙溫柔的眼,大概是挑起擔子太多年,骨子裡又帶著點被世俗規訓的責任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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