興許以前有山有水有林?哈哈……
哪怕這地方如此艱苦,也還是經常有土匪和帶著官帽的土匪來劫掠,或許是因為在這一片平地,這裡十分顯眼?真是羨慕那些被山林圍起來的城。
不,倒也不羨慕,不管是怎樣的城,生長在長闕都是不幸的,因為這裡的人命比草還賤,比豬狗還不如,如果誰家有豬要送人,說殺十個人就能得到這頭豬,長闕人一定會發瘋般去找人殺,又或者沒飯吃了就去宰人吃。聽說有哪個城的人為了搶幾根草吃,差點整個城的人都因為自相殘殺而死。
所以該是羨慕其他地方的人,羨慕那些在皇帝腳下過活的人,就算沒有尊嚴,就算屈辱又戰戰兢兢,也總比在這整日被戰火包圍,被號角聲摧殘的地方好,起碼可以少見些餓極了的人那種醜陋悲慘的姿態,亦不用見他們拖著死屍回來,做成一份份肉干。
吃人的地方……
或許我該怨恨,怨恨那些把為百姓好掛在嘴邊卻一直看不見百姓窮苦的官,以及高高在上忙著和他國打來打去的皇帝。
哈哈,曾經我以為換了皇帝,長闕就會改變,結果卻是又死一撥撥被戰火波及的人,又來一群群穿著盔甲的畜生,變得比之從前更糟,餓死的,被壓迫的,被排擠的,瘋了的,每天都有,從一片片的死變成一個個的死。
記得曾經有雲遊僧說過,這裡——長闕是地獄,我們已是成地獄中的餓鬼。那和尚講超度,講向善,講來世,沒人聽懂,於是他就被吃掉了。
那時我就明白了,我們或許真的是餓鬼,吃人的餓鬼不配得到皇帝的施舍,難怪皇帝們、權貴們的眼中只有這塊飽受戰火摧殘的貧瘠土地,而沒有土地上的人,不,餓鬼。
“喂——死丫頭,你在幹什麽,快從城牆上下來,這裡不需要盯著遠處看的閑人!”
我循聲看去,是八叔,他說的閑人是指放哨的守兵,在其他地方很常見,遊方俠士都是這麽說的,可長闕確實不需要,因為不管再如何去戒備,該死的餓鬼也還是會死。
說起遊方俠士,以前這裡來過一個怪人,那是個和我差不多大的姑娘,在過年的時候來,說是要去找師傅。實話說,我們當時想把她當作年夜飯,但是那人很厲害,亦很心大,好像很相信我們,和我們這些八百年不會和人好好說話的餓鬼聊得起勁兒,雖然一直都是她在說,說她的經歷和所見所聞,且我們做什麽她都幫著,還趕跑了土匪,嘖嘖,讓我們這些餓鬼都不好意思吃她。
最後我們和她一起過了個年,唯一一次餓著肚子卻不發瘋的年。我們是眼瞅著她離開的,最後的最後也沒舉起手中的鋤頭,或許是那姑娘很乾淨,又未將我們看作妖怪,而是看作和她一樣的人,我們到了是沒讓她這樣的人見識真正的地獄。
“死丫頭你再愣神不下來乾活,下一次就得吃你了。”
他是認真的,在這裡也很平常,最近這一年未生戰亂,貧窮的城滿是餓鬼,餓死的同類沒兩口肉,湯都不葷,於是終於重拾傳統——宰人殺食。餓鬼最喜歡女人和孩童,據說肉香,我是不知,舌頭早就嘗不出味道,任誰第一次吃肉是吃的父母……都不會再吃出味兒來。
“我知道了,這就下去。”
我的聲音死氣沉沉,很難聽,說來我聽過最好聽的聲音就是那個無辜的和尚以及心大的遊方俠士,一個慈悲一個乾淨,和我們這些肮髒的餓鬼完全不一樣。對了,好聽的還有哨子。
……不能再胡思亂想了,再不動彈就真的死定了,唉,真是不該多看那些外面來的遊記。話說我要是不識字,或許能在這裡過得更好吧,不會胡思亂想,該怪誰呢?怪姓周的那個將軍,在長闕還是乾的領地時他總喜歡往我們這些小城塞東西,有時候還塞進來一兩個識字的兵,強迫我們這些小孩兒讀書習字。
嘖,心這麽善,怎麽不幫我們這些餓鬼脫離苦海?衛凌關怎麽不接收我們這些長闕的餓鬼難民?我們哪裡都去不了,出去的人聽說沒活下來幾個,畢竟我們是地獄的百姓,不是人間的百姓。
歎口氣,我準備爬下去,得去幫著織布,以及處理那些肉。
“嗚——”
嗯?終於來了,久違的號角聲。我約莫在笑,因為我看到八叔也在笑,打仗的話就會有死屍,死屍可以吃,雖然很多人都吃死了,還有很多生疫病死的,但能飽一頓是一頓。
我從不高的城牆上往遠處望,看到黑壓壓一片向這邊來。
啊……這是要把我們這些餓鬼屠盡嗎,和尚說過造殺孽終會得報應,報應來了,我倒不害怕,反而舒了口氣,在還剩一分為人的理智時被殺死,也不失為一種幸福,哈哈……不知道我的言辭是否很像外面的人了呢?
果然還是要感謝周將軍和那些遊記,起碼我為人時不僅僅只知道吃。
“八叔,那是大軍,我們可能要死了。”我笑著對城下很是高興的人說。
八叔的笑容僵在了臉上,臉色逐漸變白,還發起了抖。他在害怕,怕什麽呢,長闕的餓鬼難道沒有迎接死亡的覺悟嗎?
我不理解……
——人都很怕死。
誰說過這句話,原來如此,他們更像人,我才更像鬼。
好像——無甚所謂。
我順著繩子爬下城牆,來到八叔面前,拍了他一下,八叔一屁股坐在地上,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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