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跟秦水凝說:“照謝小姐眼下的情況,醒來後最好還是到醫院住上幾日,家嫂曾說過,她的胃疾已是老毛病了,正好最近醫院進了西洋的新設備,給她仔細檢查一番。”
秦水凝看一眼昏睡的謝婉君,不知是否是心理原因作祟,覺得謝婉君緊蹙的眉頭舒展開了,也叫她放心些許,同嚴從頤走出房間,免得打攪人休息。
吊水後還需得拔針,家裡的這些人哪個也不擅長,嚴從頤定要留在這兒等著的,黃媽連忙又往客廳送了兩盞茶。許稚芙和江樓月確定謝婉君被從鬼門關拽了回來,礙於與嚴從頤不熟,頗覺尷尬,於是借口不留下添亂,晚上再過來探望,先行離開了。
這下客廳裡只剩下秦水凝和嚴從頤,若躺在樓上的換做是她,謝婉君在樓下作陪,是斷不會讓客廳冷場的,可秦水凝缺乏一張巧嘴,隻安靜地坐著,自己也不覺得尷尬,最多同嚴從頤說一句:“請喝茶。”
嚴從頤茶水喝了兩盞,再喝就要跑盥洗室了,終忍不住打破沉默,說道:“我姓嚴,名從頤,請問您貴姓?”
秦水凝這才意識到她還沒自報家門,冷淡地答他:“我姓秦。”
嚴從頤問她姓氏她便隻說姓氏,多一個字都沒有,叫謝婉君看到肯定要罵她呆。
客廳又沒了聲音,嚴從頤端起茶碗,發現已經喝到底了,秦水凝這時倒變得識趣了,連忙起身要去給他添茶,嚴從頤擺手拒絕,無聲歎一口氣,說道:“秦小姐是真不記得我了。”
秦水凝面帶疑惑地看他,等他繼續說下去。
“那天許公館設宴,我邀你跳舞,你拒絕了,聲稱腿腳不好。”
不僅那日,她今日也穿了雙方根底的鞋,不如謝婉君穿的那樣尖且高,可怎麽都不像個腿腳不好的人會選擇的樣式,嚴從頤並未戳破,點到即止。
秦水凝這才想起那天的光景,毫無愧色地說了聲“抱歉”。
嚴從頤又說:“我在廣慈醫院供職,前幾日還覺得看見了秦小姐,不知秦小姐最近是否去過廣慈醫院?”
秦水凝不欲與他多說,含糊答道:“嚴先生應該沒有看錯,我確實去過。”
至於去了是為看病還是探病,她也不說,嚴從頤自覺再問就冒昧了,並未張口,倒叫氣氛又冷了下來。
秦水凝看起來有些心不在焉,暗道吊水怎麽那麽慢,也不知謝婉君醒了沒有,還想著提前為她做些吃食。
後來多是嚴從頤在問,秦水凝禮貌作答,多的再不肯說,總算把時間熬了過去,嚴從頤上樓給謝婉君拔了針,又叮囑一番,秦水凝就要將人送走。
那時天色漸暗,已到了晚飯的時間了,還是黃媽留了一句:“嚴大夫不如吃過飯再走,勞煩您等了一下午了。”
嚴從頤見秦水凝冷冰冰的樣子,哪裡敢留,趕緊告辭。
謝婉君是被白醋的酸味熏醒的,臥室裡僅開了一盞床頭的台燈,將方寸之地照亮成溫暖的橘色,秦水凝將她梳妝台的矮凳挪到了床邊,坐在那兒弓著腰,捧著她的手,用沾了白醋的帕子輕輕摩挲指甲上亂塗的蔻丹,七彩繽紛的,有的還畫到了指頭上,實在是難看。
她認真得有些投入,仿佛在精雕細琢一塊玉石,連謝婉君睜開了雙眼都沒察覺。謝婉君靜靜地打量著她,清晰的醋酸味在告知,眼前絕非夢境,橘黃的光亮打在她那張冰冷的臉龐上,融化了雪意,柔和的頜線附著神女般的清輝,愛憐地垂目凝望著。
謝婉君左手始終戴著一枚紅瑪瑙戒指,戒面的樣式有些老派,掌心一側的戒圈還纏著紅線,那是她母親臨終時留下的,不論手上戴過多少稀罕的火油鑽,這隻都是不肯摘的。
她覺得面前的秦水凝像畫一般,作畫之人常常懷有畫能成真的癡念,如是想著,她便伸手撫了上去,柔軟的指腹輕輕點上秦水凝眼尾的痣,竟是真的。
秦水凝不過愣了一秒,看著掌心的手抽開,沒等反應過來,已讓她點上眼尾了,她指頭上用來卸蔻丹的白醋還沒擦乾淨,刺得秦水凝左眼立刻湧出了淚,右眼還是好好的。
四目相對,秦水凝本欲怪她,這麽大的醋味難不成沒聞到,還往人眼睛上戳,可謝婉君驀地笑了出來,她便也跟著笑了,分外無奈的,一切都泯滅在滿腔的柔腸之中。
謝婉君啞著嗓子開口:“雖然你傷了我的心,可我不是為你病的。”
她這般死要顏面,秦水凝合該回一句“那我即刻便走”,話到嘴邊還是換了番言辭。
“盡管你不是為我病的,我卻是為你哭的。”
漫長的凜冬(05)
彼時黃媽在樓下燉湯,想著給謝婉君進補,幸虧秦水凝瞧見了砧板上刮過鱗片的魚,回憶起當日蔥烤鯽魚之說,含蓄地阻攔黃媽:“她不愛吃魚,還是買隻雞來殺罷。”
黃媽思忖著秦水凝這就不了解謝婉君了,賣弄地說道:“大小姐又請了個新廚子,前些日子一個人吃光了大半條鯽魚呢。”
秦水凝身子一僵,想著八成就是那天的事兒,略帶愧色地問黃媽:“蔥烤鯽魚麽?對她那副胃來說,是不是太過油膩了些。”
黃媽點頭:“這倒是,也不知大小姐那天是怎麽了,整個夏天也沒見她胃口這麽好過,吃完全都吐了……”
“這不就結了,她吃不了魚,作踐自己罷了,你還要做魚,小心她吐在房間裡,又要煩你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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