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婉君一時手滑,沒攥住秦水凝的手腕,就叫人溜走了,她看著那抹即將消失在雨幕中的春意,暗道還真是醉了,上次沒耍的酒瘋這次給補回來了。她忙推了小佟一把:“你直接回閘北去看看你姆媽,放你一日的假,我去追她。”
根本不給小佟說話的機會,那一粉一青的身影已看不清了,小朱無奈搖了搖頭,將謝婉君放下的車窗搖了上去,獨自回到車內。
謝婉君急匆匆追上了秦水凝,卻見秦水凝悠哉悠哉地在雨中漫步,扭身拐入了一條黑魆魆的小巷,謝婉君在巷口止住腳步,背後乍起了一片冷汗,身上的絲絨經雨後緊緊裹在身上,猶如鬼魅的幻象,過去她才不至於這麽膽小,抑或是謹慎。
不論是昏暗的雪原中獵熊,還是在陡峭的山間捕鹿,她都不輸族中的兄弟,槍法極好,自幼膽子便大,可來了上海之後,已不複曾經了,因為人心往往比凶獸更加可怕。
秦水凝聽見謝婉君跟了上來,腳步卻忽然停了,雨聲喧囂,她到底也停了下來,想著回頭看一眼,若是謝婉君走了,她也轉身便走,毫不猶豫。
可真正回了頭後,人就站在自己身後的五步之遙,像在風雨中守候,執拗而倔強,毫無去意。
她另外的那半顆心也跟著軟了。
她其實很想說:謝婉君,你不是早已將自己送進了黑暗之中,何必懼怕區區一條小巷呢?
四目相對,秦水凝什麽都沒說,唯獨向巷口的人伸出了手,像是在告訴她:別怕,過來。
謝婉君鬼使神差地迎了上去,兩隻冰冷的手緊緊攥在一起,徹底深入暗巷。
黑暗之中,謝婉君甚至聽得到自己的心跳,也聽得到秦水凝的,她確信她們一樣,並非因為害怕,而是即將見到天光前的雀躍,她在黑暗中開口問道:“你就不怕哪家門戶裡衝出隻鬼?你我的遺照想必還來得及登明日的晨報。”
秦水凝偷偷地笑,反正誰都看不到,只聽啪嗒一聲響,她扭開了那隻鑲嵌珠花的袖珍手包,旋即帶著謝婉君的手探了進去,謝婉君那一瞬是帶著恐慌的,很快摸到一把毫無溫度的手丨槍,秦水凝已重新將搭扣合了上去,牽著的手卻不曾松開。
謝婉君隻覺心跳更加劇烈,問她:“你哪裡弄來的?”
那是她的任務,如今借著用來防身,叫謝婉君心安,可她斷不會將這些悉數告知,而是不答反問:“你槍法好麽?若有危險,我便立刻遞給你,你來護我。”
“我槍法當然好。”謝婉君被她將疑惑帶了回去,又反應過來,“巷子這麽黑,槍法再好有什麽用?你少哄我。”
秦水凝忽然伸手撫上她的心口,宛如抓上了一抹苔蘚,觸感相同,感受到凌亂的心跳,秦水凝問她:“你害怕麽?”
謝婉君最要顏面,反手也撫上她的,駁道:“你不是一樣?你害怕麽?”
她隱約好像聽到了秦水凝的笑聲,不禁好奇起來這個一貫冷若冰霜的人藏在黑暗中是多麽的放肆,可不等她繼續逼問,找回場面,秦水凝的手已挪開了,拽起她就向前跑,她根本看不清路,全憑秦水凝掌控著自己,掌控全部,心跳越來越急,總覺得下一秒就要超出負荷,一顆紅肉躍出喉嚨,雨聲也越來越吵,吵得她已經無法思考……
前路驟然變得明亮,謝婉君下意識抬手擋住眼睛,被刺得無法睜開,腳步卻絲毫沒停,因為秦水凝沒停,直到衝進昏黃的燈影下,兩人雙雙止住步伐,眼前正是一條光明之路,道路兩旁栽著成對梧桐,不斷地延伸,雨勢漸歇。
她們就站在某棵梧桐樹下,喘著粗氣,謝婉君心道:瘋了,真是瘋了,徹底瘋了,克制的人瘋起來竟比她更甚。她抬頭看秦水凝,正想著用什麽話罵她,可待秦水凝也抬起了頭,眼波相交的那一刻,兩人都沒忍住,一起笑了出來。
呼吸平複過後,她們漫步在梧桐樹下,大抵每隔五棵樹便有一盞路燈,燈不夠亮,卻足以照明,偶有車流經過,可忽略不計。
謝婉君反應過來,秦水凝想必熟知上海大大小小的街巷,明顯是奔著這條路來的,不像她,客居上海這麽些年,是一點路都不記,全靠小佟這個活地圖。
心緒也緩慢地平複了,謝婉君故意用高跟鞋踩地上的水坑,得意忘形似的,糟蹋了昂貴的小牛皮,秦水凝看著她貪玩的樣子,低調地笑著,俄爾又聽到她哼起調子,原地轉了個圈,問秦水凝:“你可會跳舞?就是剛剛宴會上的圓舞曲,洋人的玩意。”
她注意到了,剛剛秦水凝就沒下過舞池。
秦水凝仿佛沒聽到她後面解釋的那句,望著她幽幽說道:“你和許世蕖跳的麽?”
謝婉君聞言一愣:“提他做什麽?上海灘時下正流行著,我來教你。”
她拉上秦水凝的手向自己的肩頭帶,試圖掌控主動權,秦水凝卻輕易就給化解了,猛地攬上她的腰,勾到自己近前,謝婉君被打了個措手不及,反應過來已經無處下手,只能回應著覆上秦水凝的肩,舞步已動起來了。
兩人在前進與後退之間緩慢地挪動,梧桐樹長得都一個樣,又像是長久地在原地打轉,樂不思蜀。
謝婉君始終被她牽引著,納罕道:“你會跳?”
秦水凝否定:“不會。”
她確實不會,只是瞧著簡單,看了那麽久總不是白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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