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世蕖本想邀謝婉君一道吃午飯,沒想到出了鋪子就見一隊巡捕在明月飯店外集結,並未入內,隻叫人疑心是明月飯店出了什麽事端。
謝婉君那股沒壓下去的心慌仍在作亂,疲於與許世蕖周旋,正愁尋不到借口,穿過層層巡捕的身影,她看到倚在明月飯店門外抽煙的男人,一身黑拷綢長袍,正是韓壽亭的義子韓聽竺,這位素來是不離韓壽亭身邊的,如此算來,韓壽亭必在明月飯店內。
租界內新上任的華人探長是韓壽亭竭力保舉的,沒少花費人力財力,謝婉君忽然明白過來飯店外為何這麽多巡捕了。
“謝小姐?”許世蕖見她愣著不動,出聲提醒,余光瞟到耀武揚威的巡捕,帶著不著痕跡的鄙夷。
謝婉君忙道:“瞧我這記性,原約了韓先生的,許先生不如一道?就在明月飯店,真是巧了。”
許世蕖借著她給的台階下了,與韓壽亭握手言和談起來生意來,卻不代表樂意同韓壽亭時常往來,謝婉君正是吃準了這點,故意搬出韓壽亭,只聽許世蕖拒絕道:“那便下次罷。”
許家的車子一走,謝婉君匆匆過了馬路,直奔明月飯店,自那些巡捕身旁路過時,依稀聽見個“大頭兵”正問:“這是要去哪兒?”
旁人答道:“說是在霞飛路附近。”
又有人好奇:“霞飛路?人多的,不好動手……”
後來回想起那日的波瀾,謝婉君不由地信起來玄學來,偏偏韓壽亭與曹探長約在了明月飯店,叫謝婉君碰了個正著,生怕她救不下來秦水凝一般。
停在韓聽竺之前,謝婉君腦袋裡靈光一閃,將一切的不尋常都串了起來,秦水凝的亡夫薑叔昀死於潘家路抓捕間諜的行動之中,昨夜她不願聽小佟多說道路設卡捉拿間諜之事,秦水凝卻提防著,還有那位灰長衫的男子,行蹤鬼祟,四雅戲院邵蘭聲的大軸戲都無暇觀看,平白浪費了包廂,簡直暴殄天物……
這其中必有關聯。謝婉君素來對那些革命志士避之不及,怎麽也不敢相信秦水凝這般大膽,她甚至懷疑是自己聽差了,那巡捕說的絕非霞飛路,秦水凝最好如表面裝出的那般不問世事,否則她絕不會管她的死活。
“韓先生同曹探長在樓上吃酒?”謝婉君佯裝自然地與韓聽竺搭腔,見他手裡的煙要燒盡了,連忙再遞上一支。
韓聽竺淡淡點了個頭,一個字不肯多說,煙也沒接。
謝婉君絲毫不惱,眼神掃向那些巡捕,又問:“又是哪裡出了事?這般大的陣仗。”
韓聽竺冷眼掃過巡捕,將謝婉君也一並帶上,冷漠答道:“少打聽。”
她與他雖不相熟,卻知道要想從他那兒得到什麽口風,勢必是要先付些“息金”的,可眼下她憂心著這件事是否與秦水凝有關系,何來的閑心去思慮他想知道什麽,隻覺火燒眉毛了,直白說道:“我聽見他們說要到霞飛路去,你透我個口風,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這份恩情我來日必會還的。”
聽她說救人,韓聽竺才提起一絲興致,卻仍然沉默,短暫的沉默對於謝婉君來說宛如凌遲,總算聽他松口:“既要救人,謝小姐還是別耽擱了。”
謝婉君頓覺惱火,憎他守口如瓶的好本事,忽而又頓悟了,雙眸瞪大:“我知道了,多謝。”
忘記剛剛是誰說不管人家的死活,她急匆匆穿回馬路另一側,猛地關上車門,將正在打盹的小佟嚇了一跳:“大小姐,怎麽了?”
“趕緊開車,去秦記。”
她緊張地通過車窗看向明月飯店,韓聽竺想必已經進去了,曹探長獨自走了出來,悠哉悠哉的,門外的巡捕紛紛立定,怕是要出動了。
謝婉君催促道:“開快些,火燒眉毛的事。”
直至抵達秦記裁縫鋪之前,她心中又急又氣,暗自存著僥幸,希望秦水凝安生地在店裡做她的裁縫,一切便可當做無事發生。
車子在秦記門口尚未停穩,謝婉君已開門衝了下去,小朱並未如往常那般迎出來,她一顆心又沉了半寸,推門而入。
“謝小姐?”小朱險些要說“您怎麽又來了”,趕忙收住了口,眼中掛滿驚訝。
“你阿姐呢?可在店裡?”
“阿姐剛出去了,說是有私事要辦。”
謝婉君暗道不妙,追問道:“什麽私事?幾時走的?往哪兒去了?”
小朱看不懂她的急切,模糊答道:“阿姐沒說,剛走沒一會兒,至於往哪個方向去,謝小姐,我更不知道了。”
謝婉君推開門四顧張望,霞飛路來往之人絡繹不絕,哪裡尋得秦水凝的身影,小朱意識到謝婉君在擔憂秦水凝,雖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還是搜腸刮肚地說了一句:“阿姐出門不愛坐黃包車,常去路口乘電車,少不了要等,謝小姐不如……”
沒等他把話說完,謝婉君松開店門衝向車子,忙叫小朱駛向最近的電車停靠處,也不知能否捉到秦水凝。
車子又開了小半條街,電車從另一條路上徐徐駛來,已經停下了,乘客紛紛上車,謝婉君急忙叫小佟停下。她半個身子才下了車,扯著脖子巡視,率先看到的便是坐在電車右側的灰長衫男子,心已經咕咚墜地了,隨後才看到坐在對面的秦水凝,她的氣質倒是頗為出眾,一副恬淡的模樣,宛如燥熱塵世中的一株水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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