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好的兩個月,你現在告訴我東西還沒到上海?錢老板,要不是信得過你,我都要當你打算閉店跑路了。”
那頭不知說了什麽,定是在解釋,謝婉君說:“我何嘗不知道入港不易?我也是要做生意的,你最好上些心,就怕你不拿我的事當回事。”
又聊了幾句,謝婉君才狠狠撂了電話,秦水凝立在桌邊等她,見狀問道:“還沒忙完?可以吃飯了。”
她坐在那兒仰頭看秦水凝,語氣又變得溫柔:“不是什麽大事,珠寶店的老錢,就是上次在他那兒訂的火油鑽,拖拖拉拉的,我都要疑心他親自去采鑽了。”
秦水凝寬慰道:“時局不穩,想必他也有苦衷,莫為了這個生氣,早晚會做好的。”
謝婉君莞爾一笑,擺了擺手:“哪有這個閑心跟他生氣?我不過是嚇唬他罷了,走,咱們吃飯去。”
她已經起了身,秦水凝卻沒急著出去,而是拿起了桌邊的請柬,張開放著,叫人想不注意都難。
謝婉君也沒瞞她,同她說道:“經濟司來了個新部長,雖是副職……你可知道嚴從頤的堂兄是誰?就是你當初去送旗袍的嚴家,我同嚴太太交好,嚴先生就是在經濟司謀職的,眼下這個調動,於嚴先生不利,嚴太太沒少跟我念叨。這不是新官上任,商界怎麽著也得辦個酒會迎一迎。”
秦水凝並未多看,很快放下了請柬,兩人離開書房,她隨口問道:“我說你上次來料怎麽要裁裙子,可是打算去?”
“自然要去,不是為了湊熱鬧,我得去嗅一嗅風向。”
“新上任的副部長是誰?可是當地的?”
“你竟同我打聽起這些來,怎麽,你們連經濟司的事兒也要管麽?看看他有沒有勾結日本人,然後殺之而後快?”
她不肯說那人的名字,秦水凝也沒再追問,入座動筷後,謝婉君又說:“其實我挺樂意幫幫你們的,不,不是幫你們,而是幫你,你的同志們可缺少什麽?我看看怎麽給你弄來。”
秦水凝低笑著搖頭:“我看你是在尋找商機,看看什麽東西緊俏,囤上一番。”
謝婉君露出個俏皮的表情:“竟叫你識破了?你不說我也知道,眼下這個世道,還有什麽比槍支和西藥更緊俏的?槍支我是動不得了,西藥麽,被那些人攥得死死的,怕是難分一杯羹……”
“你少操心這些,什麽都不用你做。”
謝婉君驀地想起那個雨天,她淚眼婆娑地說知她不易,嘴角不禁溢出了笑容,沒再多說。
那日她確實未將秦水凝的話放在心上,隻當是閑談罷了,不想到了酒會當日,禮查飯店的宴會廳中,眾賓齊聚,衣香鬢影,觥籌交錯之中,謝婉君的視線穿過人群,遠處端著杯酒站在不起眼的角落裡的可不正是秦水凝。
秦水凝顯然早就看到她了,四目遙遙相對,誰也沒有上前的意思。
她們都覺得對方離自己很遠,人海亦是山海,於謝婉君來說,她的心已經提到了嗓子眼,明知今天這種場合秦水凝不該出現,既已出現,勢必有事發生,唯願不是見血的場面。
於秦水凝來說,她不能上前與謝婉君相認,即便宴會上的不少人,譬如許世蕖、陳萬良等,皆是知道她們相熟的,她始終躲著,絕不能同謝婉君說一句話,假使被有心之人注意到,那麽危險的便不只是她,還要加上個謝婉君了。
兩人心照不宣,同時挪開視線,各做各自該做的事,互不相乾,宛如陌路。
嚴先生引著新上任的副部長走到了謝婉君這幾人面前,為他們介紹:“這位便是孔部長。”
“列位好,鄙姓孔,孔春實。”
孔春實抬臂上前,輪番同許世蕖等人握手,論理說謝婉君是幾人中唯一的女子,他合該率先同謝婉君握手,竟將謝婉君留到了最後,眾人也並未放在心上,更沒注意到孔春實握著謝婉君的手不放,謝婉君強撐著假笑,不著痕跡地將他掙開。
他身後還跟著位秘書,孔春實旋即引薦起來:“這位是我的秘書,有事歡迎找他,孔某自然也會恭候。鳳群,過來一起喝一杯。”
謝婉君雖不是初見孔春實,亦早就知情他便是新上任的部長,卻不知道他還帶著個秘書。她心不在焉地拿酒與眾人一起碰杯,不著痕跡地打量著陳鳳群,心下已經了然秦水凝為何潛入了酒會——陳鳳群正是當初在提籃橋監獄負責審訊秦水凝的人,沒想到他謀了個好差事,不再繼續做刀尖舔血的勾當,搖身一變成了經濟司副部長的秘書。
嚴先生帶著孔春實和陳鳳群已經走遠,去與別人應酬了,謝婉君愈發緊張起來,背後乍起了一層冷汗,擔心秦水凝難不成要刺殺陳鳳群?不可能,簡直是瘋了。她四周打量了一圈,已尋不到秦水凝的身影了,
接下來的整場宴會她都提心吊膽的,似乎在等待著隨時有可能到來的危險,當時孔春實正在台上致辭,說些沒完沒了的官話,許世蕖就站在她身旁,早就看出來她有些魂不守舍,低聲問道:“謝小姐可是身體不舒服?”
謝婉君搖了搖頭:“昨晚沒睡好,有些心悸,抱歉,我去趟盥洗室。”
許世蕖擔憂地看著她穿過人群,不等確定她安全出了宴會廳,耳畔驟然傳來一聲槍響,人群轟動,亂作一團,男男女女發出此起彼伏的尖叫聲,蜂擁著向外跑,孔春實也不知是否中了槍,許世蕖只看到他和陳鳳群在手下的簇擁下擠進人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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