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想:待會還得叮囑黃媽一番,金錠子要多燒些,到了地下用錢的地方也少不了呢。
秦水凝不懂她話中幾句真幾句假,卻意識到她要自己留宿的目的不過在於避險,早已歇下了去意,可謝婉君瞧她仍像呆鵝似的立在原地,憑空看出了倔強,臉色愈發寒了兩分,留下狠話轉身進屋:“趕緊走,有手有腳的,自己開門。”
不想身後傳來呵止:“你站住。”
謝婉君聞聲轉過身去,只見秦水凝邁著大步上前,氣勢洶洶的像要與人搏命,最後停在與她不過一拳的距離,謝婉君不由地向後退半步,暗覺丟人,強作鎮定地挺直腰板與之“對峙”,再不肯輸陣仗。
她正想說:站住做什麽?你既不走,還不是要與我一道進去?
不等她開口,秦水凝突然乖順地蹲了下去,將包袋放在腹下腿上,手背觸上了她的旗袍裙片,謝婉君低頭一看,開襟最末端的扣子不知何時開了,她竟完全沒發現。這件旗袍亦是在秦記裁的,盤扣是一顆顆的南洋白珠,她倒是喜歡得緊,只是扣眼做得極小,每次穿起來少不了費工夫。
眼下秦水凝矮她半截,認真地用指甲摳著扣眼,也廢了點兒力氣才將白珠扣了進去,她是個稱職的裁縫,扣好扣子也沒立刻起身,習慣性地幫謝婉君撫弄衣尾……
謝婉君雖不常去秦記,可裁縫這般作為是全無問題的,便是金發碧眼的洋裁縫她也沒羞過,此時此刻竟莫名覺得煎熬。謝婉君嘀咕道:“這該死的夏天,想熱死人不成,我要趕緊上樓去洗個澡……”
她提腿要溜,秦水凝同時起身,大抵也覺得氛圍過於曖昧了,起得便有些急,瞬間雙眼一黑,照直朝謝婉君栽去,謝婉君眼疾手快,忙將她抱住,忍笑言道:“剛剛拒絕得乾脆,做什麽又來投懷送抱?真是可恨。”
秦水凝被她臊了一句,眼前的漆黑消散,她便推開謝婉君獨立站穩腿腳,駁道:“投懷送抱?誰給的懷、誰給的抱?”
謝婉君吃了一癟,狠聲答:“還不怪你?將扣眼做得忒小,活該你摳那麽久,正好讓你嘗嘗我每次穿時受的苦。”
“不將扣眼做得緊些,怎麽鎖得住謝小姐價值連城的白珠?”
“你鎖得住麽?今天還不是照樣開了?”
話一說出口,謝婉君頗覺後悔,那語氣裡帶著無限莫名的嬌嗔,不堪回想的,她忙用鼻子哼了口氣,撐著自己大小姐的高傲先行進了屋子,又忍不住放慢步伐,確信身後跟著腳步聲,嘴角才露出一絲得意的笑,噠噠踩著高跟鞋上樓回房。
次日待謝婉君起身,早餐都要盛上桌了,她洗漱過後仍覺得困倦,立在樓梯台階上打哈欠,杏眸一轉,見客廳空蕩蕩的,餐廳那邊也只有黃媽和女傭在忙活,當即清醒了大半,朗聲問道:“人哪兒去了?”
黃媽當她在叫人,擺好下飯的小菜迎道:“大小姐,都在廚房呢!”
謝婉君嘀咕道:“誰問你們了。”
黃媽雖沒聽見,也猛然意識到這謝公館裡昨夜宿了位新客,答道:“秦師傅好早就離開了。”
謝婉君這才走向餐廳,倚在牆邊遙遙審視桌上的飯菜,全無食欲。黃媽見她不挪玉足,憑借多年對謝婉君的了解,瞧出她眉間的一絲不悅,暗怪這秦師傅還真是不通人情世故,哪有大清早就悄悄溜走的,怎麽著也得同主人家道別一句才是。
正想著秦水凝,黃媽猛地一拍腦袋,言道:“大小姐,秦師傅倒是留了東西。”
謝婉君忙問:“哪兒呢?”
黃媽指著身後的書房:“給您放在書房的桌子上了。”
謝婉君攏了攏晨袍,看似怡然地奔書房去,倒騰得過快的腳步卻暴露了殷切,黃媽見狀並未多心,隻轉頭叫女傭將早餐蓋上,怕是又不一定吃了。
還當秦水凝留了什麽寶貝,謝婉君想也知道,她那般清貧的人,總不可能一夜之間變出戲法。只見桌面上放著條折好的手帕,撿起來湊到鼻尖一聞,還帶著謝公館中常用的肥皂香,想必是她連夜洗出來的,物歸原主而已。
謝婉君心道:真沒意思。
又幸虧她眼尖,驟然捕捉到一絲變化,桌面右側歷來放著她常用的一支鋼筆,與她素昔擺放的位置差了些許,顯然被人動過,黃媽與女傭是知她習性的,那麽還能有誰呢?
謝婉君立刻將整個桌面掃了一圈,不見任何字條之類的東西,甚至將桌底都撅著屁股搜了一遍。她不死心,丟下手帕愣了兩秒,旋即匆匆離開書房,直走到門廊的矮櫃旁找到裝垃圾的撮箕,果不其然拾到一枚紙團,扒開來看,上面的字跡與那日見秦水凝記訂單所寫的一樣,正是了。
上面寫道:掛心秦記有恙,故趁早趕回。若此風波未平,君自珍重,勿沾渾水。另,再為昨日搭救致……
最末顯然是個“謝”字,寫了一半就被胡亂塗黑了,字條也毀了,否則不至於在撮箕裡尋到它的“屍首”。
謝婉君拎著蒙塵的字條盯了許久,驀地笑了出來,又將那字條如帕子一般折好,隨手掖在晨袍口袋裡,笑盈盈地走進餐廳入座,準備吃早飯了。
“前些日子定下的那位北平的廚子呢?竟還不來,等我親自請他不成?”
“就來了,說是上任主家的工期還沒到,我待會打電話催催。”黃媽知她恨極了爽約拖延之人,聞言不免提起心來,謹慎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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