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你去問問村裡的赤腳醫生趙灃吧,他年輕時跟著他老父親常年走街串巷,比我清楚。”
“不過啊,”老人話頭頓住,抬眼問旁邊的中年兒子,“趙灃的兒子叫趙什麽來著?”
“趙嘉,害,才死,明天出殯那個。”
“哦,就是他,他前些天就是去了龍嶽山崗,老趙還和我說起呢。林小妹阿,那地方太過邪性,聽老爺子一句勸,你還是不要去那裡了。”
“多謝您關心,我會去問趙家老爺子的。”
林卿柔神色微斂,心裡盤算著怎麽說服趙家老爺子,直接上去詢問肯定不行,畢竟人家兒子還沒出殯,就去問人家出事兒的地方,這不是戳人心窩麼。
時間轉眼即逝,夜幕降臨,淡灰色幕布上,掛起幾顆細碎的星子,光太弱太淡,襯得遠處高大匍匐的墨色山脈,越發深沉內斂。
村尾趙家燈火通明,人聲鼎沸,還有喪樂回蕩在空中。
林卿柔在趙家吃過晚飯,摸清了趙家的底細。
趙家人口不多,除了死去的趙嘉,還剩下赤腳醫生趙灃,大女兒趙翠芳,以及大女婿郝友財。
至於趙灃的老婆,趙嘉的媽,在幾年前出意外過世了。若大女兒大女婿回去,家裡就剩趙灃老爺子一人。
趙嘉的遺體收斂入棺,擺在堂屋,棺材前掛著他生前的黑白照片,在燭光映照下,微笑注視來往的客人。
林卿柔停住腳步,偏頭仔細瞥了一眼,趙嘉面容普通,皮膚黑黃,臉上沒有太明顯的標志,上勾的唇角,顯露出少年人獨有的青春與桀驁,沒有一點怪異的地方,正常得很。
她目光又往深處隨意掃了掃,堂屋裡三名道士,穿著道袍,一刻不停在趙嘉棺前忙碌著,或念經,或燒紙錢,或起手式,陣勢不小。
趙嘉沒結婚,又是少亡人,老父親肯定不會守靈,只有大姐的孩子,也就是趙嘉的小侄兒給他守靈,不過那都是在趙嘉姐夫陪同下的。
小男孩披麻戴孝,雪白籠身,一直瑟瑟發抖跪在地上,不敢去看頭上的棺材,似乎是沒經歷過這種場面,有點害怕。
“林小柔,你看什麽呢,趕緊走,咱們回家了。”一隻手掌忽然落到林卿柔肩膀上,調侃的聲音從後傳來。
林卿柔收回目光,轉頭笑道,“沒事,有點好奇而已,二姑你吃完了?”
“嗯,你是因為媽的事情,所以才想過來看看吧?當時天氣有霧,她老人家看花了眼,也說不一定。”
“人死如燈滅,身後債消,只能當咱媽運氣不好。”林晚晚反而安慰起林卿柔。
林卿柔點頭沒有說話,跟著林晚晚一塊往家裡走去。
身後人聲光亮逐漸消失,濃重的黑暗和寒氣,當頭壓來,林晚晚打著手電筒,在前面帶路,林卿柔在後邊跟隨。
她又轉頭回望了一眼位於村尾的趙家,唇角輕勾,或許也不是什麽異常都沒有,至少林奶看見的大黑痣,沒在趙嘉臉上出現……
夜深了,蠟黃的毛月亮掛在半空,不太明亮的光,落在一叢還亮著燈的大瓦房上,與之相融相合。
“堪歎秋景菊花黃,家家造酒香,空中鴻雁飛成行,果老二萬七千歲,顏回不幸少年亡……”
老道士敲著木魚,老臉瘦削淒苦,絮絮叨叨念著超度亡靈經,念完一遍,又換《太上洞玄靈寶天尊說救苦拔罪妙經》,“還將上天炁,以製九天魂,救苦諸妙神,善見救苦時,天上混無分,天炁歸一身……”
“師兄,時間差不多了,換我吧。”稍微年輕一些的道士,走到老道士跟前,輕聲說道。
他這是下半夜來接老道士班的,每三人一組,輪流著來。
趙家主人真愛自己孩子,請了他們一行五人,三天不斷歇,為棺裡人超度祈福。
明天早上五點,棺裡橫死的少年,就得抬棺出殯了,出不出事就看今晚。
“好,辛苦你了。”老道士收聲,停下手裡動作,提著道袍,顫顫微微站了起來。
不要看他兩須飄蕩,最為年長,卻是這撥道士裡,最有話語權的人。
中年道長接過老道士的活兒,剛坐下,莫名覺得堂屋裡的寒意更重了些,有股山風穿過大門灌進來,吹得門上貼的白色符條、裡屋紙扎人等,發出輕微的摩擦聲響。
中年道士跺跺腳,呼出一口寒氣,拿著木魚棒槌準備乾事兒,不經意轉眼間,似乎看到棺前的兩簇蠟燭火光跳動了一下,黑白遺照反光折射,照片裡的人嘴角上翹,一顆不太明顯的黑點,掛在他唇邊。
誰也不知道,照片裡人的面容發生了輕微改變。
一點點霜白浮現在棺沿邊,凝結成小半顆水珠,掛在半空。
中年道士和沒換班的兩名道士,越念越覺得屋內寒冷,不由得抖了抖身體,試圖緩解有些凍僵的肢體,驅趕寒意。
“滴答!”
匯聚在棺沿的水珠,像是攀在懸崖邊的人,終於承受不住自身重量,砸落下來,啪地砸在趙嘉黑白照片上。
水珠順著光滑的斜面,在照片面上流下一道水痕,冷冰冰,濕漉漉,仿佛照片裡的趙嘉流下眼淚,驚悚詭異。
水珠浸潤進照片,照片裡趙嘉唇邊的黑點,明顯幾分,像是一枚淡淡的黑痣。
“果老二萬七千歲,顏回不幸少年亡……嘶……”中年道士感覺屋裡越發冷了,偶爾吹進堂屋的寒風,像是刮進人骨子裡般,冷得發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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