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有一杯水,周煙淺捏著玻璃杯的杯壁,孩子氣地轉了一下:“一碗豆腐腦,兩根冰棍,二兩水粉,三包薯片,一包話梅糖,噢,”她抬起頭:“還有幾個小麵包,幾塊巧克力。”
“為了等你,我今天吃了這麽多東西,坐著不動看了一天電視劇。熱量都飆到天邊去了。”周煙淺說著,唇邊又彎了個無奈的笑:“你連個消息都不給我發,現在也不跟我道個歉嗎?小朋友。”
她話裡的稱呼讓連晚下意識地皺眉,但想想她今天等了她一天,還是垂著眼睛老老實實地道了歉:“對不起——以後不會這樣了。早上那條路塌了……下午那單催得太急,路上車況也差,到了又差點開不出來,一來二去的就耽誤了很久。”
想了想,又補充:“有時候我在開車沒辦法看消息。你要問我,直接給我打電話就行。”
“這樣——”周煙淺愉悅地笑起來,伸出一隻手,掌心向上衝著連晚。“好吧。這件事就算過去了。”
趁著連晚表情松動,周煙淺清了清嗓子,笑意盈盈地看著她:“左手。”
“……怎麽?”連晚慢吞吞地把手放進她的掌心。
“怎麽這麽乖。”周煙淺捏捏她的手腕,笑著仰起臉,語氣重新變得熟稔,“剛進門就想問你,今天去哪裡打滾了,把自己搞得這麽髒兮兮的。”
一路走過來,鞋子髒了,黑T恤,黑褲子,全都沾著灰塵,但偏偏人是出挑的白,就把一切髒汙都變成潔淨的背景,仿佛在山水墨畫中脫穎而出的半壁留白。
女人的掌心像是有魔力,連晚任她握著手,沉默了好大一會才回答:“……卸貨卸的。”
她這樣說,女人的聲音就慰貼地放低了,幾乎要跟她的手掌一樣軟:“很累吧?”
“還好。”連晚說,“習慣了就好。”
周煙淺不說話了,靜靜地看她。兩個人對視著,不知道為什麽,連晚突然很害怕從她的眼神中讀出類似於憐愛或是同情的情緒,她在沉默中突生煩躁,收回了手說:“那我就先走了。不出意外貨這周末給你送過來。”
周煙淺歪歪頭,沒有挽留她的意思,也沒有去計較她驟然冷淡的語氣:“好。”
店裡沒有放音樂。唯一單調的背景音就只有腳步聲和門上的鈴鐺。又有顧客進來,叮鈴一聲響。連晚站在櫃台前,沉默著疊起貨單,跟車鑰匙一起握在手心裡攥著。
“希望周末快點來。”幾乎是緊跟著鈴鐺聲落地,周煙淺突然又輕聲說。
連晚垂著眼睛,看著她。
“想再看看你工作的樣子。”她托著下巴,“一定很漂亮,就像我們第一次見面那天一樣。”
連晚頓時就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好了。
她察覺到自己因為這個誇讚而失控的心跳,又害怕周煙淺發現她的異常,心慌意亂地別開了眼睛。
但她發散的思緒正如野草蔓延,不受控制地亂糟糟成一片:原來周煙淺也記得她們的第一次見面,不僅記得,而且想念,不僅想念,還說得這樣坦蕩,這樣明豔,讓連晚覺得她的卑劣無處遁逃,隨著她狂跳的心,那些深夜裡的秘密仿佛被一件一件地抖落在這白熾燈下,等候她的發落。
指尖微微抖擻,連晚口乾舌燥,小聲說:“……那我走了。”
她落荒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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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晚上,連晚久久未能睡去。
平川鎮四季分明,夏季也盡職盡責。
夏夜漫長。一覺醒來,又是滿額滿臉的汗。夏天早晨的熱是隱忍的熱,那些整整一夜的熱氣和著潮濕的晨霧,牢牢鎖在人的軀體裡,無論怎樣流汗都疏解不了,令人隱隱心生煩躁。
連晚習以為常這份煩躁,流了一夜的汗,熱水壺空空如也,她從床邊的冰箱掏一瓶礦泉水,邊擰邊從屋子裡往外走,盤算著晚上收工回家去鎮上裝空調的那家店看看。
按理說,她開車幾年,攢了不大不小的一筆錢,本來不用過得這樣節儉清苦。但連晚習慣了這樣的生活,沒有什麽改變的意向,那筆錢也就一直沒動。攢錢總要有目的,可她沒有什麽好為自己盤算的。
裝個空調吧。連晚想,也許她早該給自己裝個空調了。
礦泉水是周煙淺店裡買的,連晚擰開之後才反應過來,晨起濕熱的暑氣讓她的手臂微微刺痛。她小口小口地喝著水,習慣性地凝視不遠處那個空無一人的陽台。
陽台上多了一小盆花,空調外機轟隆隆地響著。
第11章 chapter 11
骨節分明的手指捏著礦泉水瓶,發出輕輕的響聲。
手機沒有動靜,連晚得以偷閑在家久留一會。刷牙時含著泡沫再看一眼不遠的陽台。
這次她終於認出那盆新多出來的花應當是鎮上早市買的,淺紫色的一小盆,細小的莖乾微微拂動,五塊錢就能帶走。
賣花的是外地人,平川鎮沒有花店,一些新鮮的小玩意:觀賞金魚,小盆花卉,染了色的小雞仔,全靠這些同樣開著大貨車的外地人帶過來,跟著早市上的茄子土豆青椒一起擺在路邊售賣。
連晚想,她去逛早市了。
她的腦子裡卻浮現出女人在清晨的小巷子裡喂狗的場景。
隨之浮現的還有女人對著她說話的樣子,喝豆腐腦時她小心翼翼地挽著垂下來的發絲,買彩票時的開心,昨天下午捏著她手腕時軟軟的手掌心……回過神來,水龍頭還開著,像做了一場白日夢。白白浪費了好幾分鍾的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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