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駕落下,海岸邊的白姣形容坦然,華月卻有些戚然。
“不知神女提前到來,鮫族有失遠迎,還請神女恕罪。”白姣虔誠道。
鮫族在歸墟之戰之幸免於難,仍保留下了神所傳授給她們的知識,也理所當然地認為鮫族是神的子民。
一隻素手掀起車簾,露出一張謝微所熟悉的面孔。
那時的素雲還很年輕,素雅美麗,目光睿智,和旁邊的碧落站在一塊,一素一豔,一靜一動,遠勝世間一切姿容。
但謝微知道,華駕裡真正的主人還沒有露出真容。
“好久不見,華月。”少女的聲音帶著笑意。
海風掠過華駕上懸著的薄紗,像是一層雲霧隔在了此處,凡人並無資格窺見神女的姿容,神女卻主動撩撥開了它。
羅裙雲裁,曳地三尺,流霞似被她收來用做披帛,衣上的紋路非是凡繡,而是把山川日月一並收在了袖擺之上。
她說好久不見。
她似乎總以這樣的開場來表白,三千年前她也對謝微說好久不見。
謝微說:“我們是第一次見面。”
“你說是便是,”她一笑,“那你們這裡第一次見面應該說些什麽呢。”
...
她們到底是誰,是神,神使,叛神者,還是自己的師尊師姐,甚至是她所謂的母妃。
謝微冥冥中感到無論她們怎麽選,怎麽走都一定會走到這兒。
為什麽強悍至此的神最後隻留下了祈月節的傳說,傳說是否又被人刻意隱瞞過。
謝微活過百年,自以為已是處變不驚,在某一瞬間卻窺見了這個世界不為人知的一角,固有認知將被打破。
誰能不恐懼未知。
“華月。”
“主上。”華月低聲道,她的聲音有不甘,終還是選擇了臣服。
即使是屈膝折腰的華月也依舊昂著頭顱,美得驚人。
祂說:“正如你祈願的那樣,你越來越美了。”
從神傳承而來的記憶當中,哪怕神族也鮮少有比此時的華月生得更美的。
昔年她在長生海撿到華月,華月還只是一隻沒有成年的幼鮫。
在鮫族得到靈珠孕育生命之前,鮫族生育不易,華月天生不足,不足月份便被母親匆匆產下。
華月不知道自己的母親是誰,鮫人在成年之前獵食的能力很差,當時的華月就連最弱的人類也勝不過。
她弱得好像隨時就要死去,在崇尚實力的鮫族面前,華月無疑是醜陋的代表。
鮫人們求偶時會浮至海面上唱歌,悠遠的歌聲能傳得很遠很遠,就連潮汐也會隨著鮫人的歌聲舞蹈。
華月從不敢大聲唱歌,盡管她也希望有一天能用歌聲吸引來真心愛慕她的人,但是醜陋如她,連著歌聲也是細弱的,傳不出周圍的礁石就會被打回來。
同族們都喜歡十五的月,因為十五的月亮最為圓滿。
而華月喜歡十六夜的月,缺了一點的才像她。
就算沒有人聽,華月還是會在夜深人靜的時候一個人跑去礁石邊唱歌,柔風吹起漣漪,海浪盛著月影在她的尾邊打轉。
只有在這時候華月才會忘記自己的缺陷和同族的奚落。
在一月的十六夜那天,華月照常浮上海面去唱歌,不是求偶的離人歸,其實華月也不知道那是什麽,心裡想到什麽就唱出來了。
低低吟吟,如泣如訴。
一人不知何時趴到了華月後面的礁石上,待華月唱畢,她鼓掌道:“你唱歌真好聽!”
華月從沒有在十六夜遇到過同族,被嚇了一跳跌到了海水中。
“咳咳咳!”
白姣一笑,將手忙腳亂的華月抱了起來重新放到了礁石上。
位置的差異竟讓華月能以低頭的姿態俯視這位鮫龍公主。
白姣是鮫族最引以為傲的公主,繼承了鮫龍的強大血統,尾巴健壯美麗,力量也十分強大。
“你唱歌真好聽。”那位鮫龍這樣說道。
也許白姣是隨口一誇,卻真的在華月心裡記了很多年,即使隨神上界之後她也時常回想起那夜白姣對她微笑的神態和溫和的語氣。
“還能再唱一首嗎?就當是我的請求。”白姣灼熱赤忱地眼神讓華月有些無所適從。
“可以的。”
於是華月又哼起了歌,一直到月亮落下,第二天的日出升起。
白姣不知是何時走的,華月還在哼著,燦金的海面倒出自己羸弱的面孔,望之令人生厭。
假若她美一點,繼承了那麽一點的貴族血脈,那昨天晚上她是不是就有勇氣對白姣唱出求愛的離人歸。
想到這一點,華月唇邊的歌聲愈發低了下去,低到連自己也聽不見。
她想,她再也不會在十六夜的晚上浮上來唱歌了。
一次捕食華月受了重傷,像她這樣的鮫人沒有同族願意帶她回去給她療傷,不求回報的找獵物給她吃。
遠在長生海另一頭的白姣率著鮫人討伐蜃族,大約趕不回來見她最後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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