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東西與悟空所學的修煉之法全然不同,她跟在旁邊看了幾天,仍舊完全摸不到頭腦,隻好跑去街上,跟著師婦聽話本子。這裡的人們不愁吃穿,極富閑情,話本子每日更新,供不應求。
唐僧席地講經,眾人卻不想聽什麽大道理,隻央著她多講一些掌故。每每講出有意思的故事,那故事第二日便會改頭換面出現在本子裡。大體情節是不變的,只是主要角色往往要變成女子。
八戒見多了世人口誅筆伐,忍不住問道:“這算不算偷啊?”話音未落,卻教執筆之人輕輕敲在了腦門上:“這算什麽!我們的故事被他們偷得還少麽?我們拿回來一些,供姐們兒一樂,他們還能抓我不成?”
言之有理,八戒嘟噥一聲,繼續做她的閑人。閑了月余,她終於發現這個國度裡好吃的東西太多,而免費的供奉太少。人人皆有的配給只夠維持溫飽,卻不夠她追求享樂。猶豫幾日,她終於下定決心,找了一份工。
從此以後,八戒每日流連於高山、深谷,四肢著地,長鼻子推拱,在每一寸土地之下尋找蘑菇。每每找到美味的松露菌,卻不能吃,而是要流著口水將它采集起來,供給集市與飯堂。日子一久,她隻覺自控之力大大加強……這竟是她此生最為厲害的一場修煉。
沙婆早早尋了個環城護衛之職,日日穿著一身威武的盔甲巡街。看著人們各司其職,歌舞嬉戲,她每日的職責與其說是維護治安,不如說是扶助各類老弱病殘。四處巡邏,隻為能在城中居民不便時提供及時的幫助。
因著外來訪客的身份,幾人見到了女兒國國王。她名為風棲,身著金紅羅緞,高健威武,正大仙容。每一任國王都由國內民眾推舉上位,俱是德才兼備之輩。
宴席之上,風棲把酒輕歎:“我女兒國雖則幅員遼闊,卻全無聖光,不能修煉。更有那古怪河水令’貞潔女子’懷孕,故而遭了萬眾唾棄,自古便將此處稱為禁忌之地……可是天下並非只有’修煉’一條正途。我們憑借頭腦與手腳世代耕耘,生生在這蠻荒之地造出了個世外桃源。”
“可是,見女兒國如此富饒,他們沒有起歹念麽?”悟空問道。
陛下一哂:“現在我們年產精鋼千爐,火藥萬石,又有天險相護,易守難攻,他們縱使眼紅,又能如何?也隻好掩蓋我們的存在,對他們國內的女子嚴加管教,禁止她們接近這’凶惡之地’了。”
眾人顧著談話,難免冷落了案上的食物,再舉筷時已有一隻綠頭大蠅圍著桌案嗡嗡亂轉。唐僧正待揮手將其趕走,便見著一根銀筷斜斜飛來,電光石火間已將那蒼蠅牢牢釘於案邊。轉頭,正對上風棲陛下彎彎的笑眼。她觸電般收回目光,閉目誦佛,耳邊卻又是一陣輕笑。
風棲對這位修長溫潤的女子頗有好感,於是常常約唐僧一同騎馬閑逛。可是聖僧座下那匹神駿馬兒卻不給面子,不是在陛下講話時引頸嘶鳴,便是在師婦回話時拱地刨土,最後一個大噴嚏,噴得國王陛下滿身鼻涕。
師婦左右為難,幾個徒弟倒是如魚得水。悟空本就生於這樣的環境,下山之後百般壓抑,才算是勉強適應了人世萬千約束。而此地沒有枷鎖,不避欲望,穿衣多是為了遮寒避蟲。於是她終於可以坦然露出一身皮毛,再度精進那“賠禮道歉”之術。
有人兩兩結對,有人單著,也有人拉著一大家子人一起生活。無論如何選擇,人們都對“賠禮道歉”之事毫不避諱。
悟空恍然回到了一個從未到達過的故鄉。
相處日久,沙婆成了很受歡迎的“護衛姐姐”。她本就高大威猛,偏偏沉默寡言,總是微微笑著解決街上眾人的問題,看來十分可靠。於是每每輪到她出去巡街,都有許多女孩圍上來叫她“姐姐”。她臉一紅,那些妹妹就笑得更歡了。
對此,沙婆一臉無辜:“是她們要叫姐姐的,可不是我教的!”
悟空隻好怒哼一聲,轉過頭去生悶氣。她身材矮小,眼神活潑,自打進了女兒國,人人見了她都要叫上一聲“妹妹”!大師姐的威嚴簡直蕩然無存。
痛定思痛,她決心以行動改變處境。於是她將耳中棒子一掏,當街耍了一出悟空棍法。端的是行雲流水、虎虎生風。一套棍法打完,四周掌聲雷動,讚聲不絕。許多鮮花朝她身上拋來,伴著笑顏:“悟空妹妹好身手!”
此言一出,悟空如遭雷擊。抬頭環顧,一張張笑臉和藹得緊,活像是在鼓勵自家小孩的才藝表演。
當我耍猴呢?
悟空怒極,將棍子一扔,當即背過身去生悶氣。直叫她們給自己“賠禮道歉”了八九遍才肯罷休。
八戒倒是樂得做個妹妹。她本就憊懶,又愛黏人,在外面時生生斂著性子,很是辛苦。現在既無女女之妨,她便拿出了十足十的本事,日日撒嬌,即便是見了比自己小的,也要叫對方“小姐姐”,非說自己是“大妹妹”。眾人見她可愛,便也由著她亂叫。
只是她那肚子實在是過於滾圓了些,初次見面的人常常以為她是喝了那水中金砂卻忘了服藥,要帶她去找巡城官求助。
只是這樣美妙的日子,卻總要有個盡頭。
“聖僧何不留下?”風棲鄭重地邀請,“外頭萬丈紅塵,俱是男人天下。”
“貧僧不能留下,正是因為……”唐僧悵然遠眺,“外面萬丈紅塵,俱是男子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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