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我已被荼染。
不僅冷血無情,還心機歹毒。
待醫術小有所成,我立即將無惡不作的連淞藥成廢人,還借機令大夫人的脊瘡加重,甚至私下與權貴勾結,出賣山莊的利益。
可誰都不會猜到細作是我,畢竟我乃連家人,將來要仰他們的鼻息才能勾存。
暮春時節,連鶴天破天荒地將我召回。他異於往常的慈愛,令人不寒而栗。還好是愚笨的連淞要娶新婦,概因家中未婚的子女,除卻我與連淞,女方家族都曾見過。
連鶴天有求於人,態度親昵做作。他知我年歲漸長,有了點小本領,性子反叛逆骨,於是特意備好一堆說辭,豈料我答應的很乾脆。
想那齊州五虎山莊的姻親,他費盡心思才玉成,我怎會讓他如意。
毀掉這個新娘,坐等五虎山莊反目,豈不美哉!
落英繽紛,海棠嬌俏,我自齊州打馬來,赴一場既定的約。
俊美公子,厚重聘禮,一顆冷心。
西花廳海棠樹下,我不經意抬眸,依稀窺見閣窗妙人。
濃霧頃散,新月懸溺。
蘇家小姐生的姿容不凡,鮮衣怒馬,明豔濃烈。
我在黑暗裡囚困太久,偶遇炙熱的暖光,貪欲乍起。
白日裡,她帶我閑逛齊州勝景。夜間臨窗描畫,殘荷聽雨,紅袖添香……
我以為自己早就百毒不侵,哪知她的一顰一笑皆令我惶恐茫然。
我們在泛舟橫渡中急吻,在雲林花海裡定情……我無數次警告自己,一切不過在演戲,她只能是我的工具。
閑情總把相思誤,並州家書頻傳,連鶴天厲促成婚。
情字何解,直到拜堂成親的一刹,我才赫然發現,我竟開始舍不得這位解語花。
易得無價寶,難覓有情郎。她纖頸半彎,笑得嫣然。
然而洞房花燭夜,那令她滿心歡喜的郎君,竟是代大哥娶親的小姑。
她死命咬著唇,錯愕彷徨地萎頓。往日含情似水的眼眸,充滿了鋪天蓋地的無助悲戚。
連淞喜怒無常,身殘性戾。
齊州豔瀲瀟灑的蘇家大小姐,平生未曾恨過誰。我想,此時此刻她應恨透了我。
煎熬,糾結,失控。
夜雨淅瀝,馬不停蹄,幸得為時不晚。
我幾乎要將連淞打死,渾身狼狽,黑眸似鷹隼,猛地將她攔腰抱起……
紅燭一夜,我可悲的要用這種方式,竭力折磨她的同時,恨不得在沉淪中一起去死。
她眼尾通紅,整個人宛如水浸,啜泣著將我密絲合縫地擁緊,呼吸溫熱,輕喘不休:“你是真心喜歡我,肯帶我走?”
我當即停住動作,有一搭沒一搭地撫摸著她的軟頰失神。
她惱極了我,怎會同我走,不過是要看我出醜罷了!
千言萬語,悉數化作胸腔酸苦,堵在心口無法釋解。
她纖弱的身子,僵硬的難以支撐,一度伏在床榻上一動不動。
滿室寂寥,於沉默中我緩緩起身。
勁腰半俯,為她掖實被角,繾綣貪婪地凝著她的睡顏。恨不得就此萬年,猶豫艱澀,終是戀戀不舍的離開。
她怎會明白,每一句漫不經心的“嫂嫂”,皆令我肝腸寸斷痛如刀絞。
唯有自我折磨,才能一遍遍提醒自己,努力活下去,哪怕為了她。
隻盼有朝一日,將這個肮髒的孔雀山莊付之一炬!
荒野枯寂,蔓草過人。鳥鳴獸嚎,老鴉嘲哳。
五虎山莊慘遭滅門,知曉噩耗的她,不過幾日未見已眼窩深陷,形銷骨立到不堪一擊。
再這樣下去,她會死,我亦會隱忍不住。
自拜堂伊始,她便是我認定的娘子。
我雖不為她生,卻能為她死。
世人無所托,待將娘和她托付給小仙女,我方毫無顧忌地施展報復。
早年間,我有意借醫術得星月公主青眼相待。對方隨口許諾,假以時日孔雀山莊任由我處置。
鳥盡弓藏,我這種人,怎會甘心受製於她。
隨後我借俾莆之力,悄然擺脫藥控。繼而狡兔三窟,利用為侯夫人診病的機會,蓄意接近權勢滔天的祁陽候。一番試探,他果然重金相聘。
做雲都公子的暗衛,簡直一石二鳥。效力祁陽候的同時,更令公主安心。
可他們哪裡知道,我所做的一切,全是為了快些將他們逐一殺掉。
當年若非祁陽候讚我娘音柔,她又怎會充作歌姬……
孔雀山莊、祁陽候、李星月,這些無視他人的權貴都該死!
復仇宛如黑夜尋找光影,瀕臨喪命,時常發瘋。
我必然不願,不肯,不會將這份重擔落在她身上。
該死的人,從頭至尾是我,是我毀了她的人生。
那便從孔雀山莊再無起複,百年榮光一夕腐朽開始。
祁陽候父子罪有應得,下場慘烈。
李星月害人害己,宏圖挫敗。
大仇得報的瞬間,我以為自己會心安理得的死去。豈料洶湧澎拜的愛意,以及姍姍來遲的悔恨,迅速將我裹挾填埋。
我舍不得了,不甘心就這麽離開,與她紅顏未老恩先絕。
然而身上的刀口,捂也捂不住,脾髒皸裂血流不止,我注定活不了。
楊柳尋到我時,她哭的上氣不接下氣,攥拳怨恨地咒罵上天:“為什麽一世溫順良善不得安寧,為非作歹不受懲處,世間公道幾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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