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她十二歲那年,明教內亂,老不死的被護法和教眾圍攻,受了重傷,最後不得不護著她狼狽逃走。教眾那邊自然也好不到哪兒去,死傷慘重,沒多久明教就分崩離析,徹底解散,消失在茫茫大漠中。
當然,這都是後話了。
那時的桃羽,眼睜睜地看著師父狼狽地不斷吐著血,眼睛裡一片渾濁,最終腦袋一歪,斷了氣……天下第二的師父,向來無敵的師父,那老不死的,竟然被一群嘍囉耗得沒了命!
師父尚且如此,她又怎麽可能復得了仇!
——就憑她,怎麽可能!
一直埋藏在心裡的殺意也好,復仇的信念也好,一下子就散了,只剩下無邊無盡的惶恐和迷茫。
她的人生至此,變得渾噩。
……
桃羽這四年來,殺過不知多少山匪,但她從未有過曾經那麽強的殺意。
殺了就殺了,和碾死一隻螞蟻沒有任何區別。
唯獨剛才,看見管事對白芒覬覦的目光時,她心裡倏地燃起一把熊熊烈火,心血被燒得沸騰,久違的殺意迅速蔓延到四肢百骸,擋都擋不住。
滿是殺氣的內力在經脈中流淌時,是帶著強烈灼痛感的,桃羽不但不厭惡那種感覺,反而很喜歡。
再看天空中那一輪滿月,桃羽回想起自己在大漠明月下拚命苦練的時候,那時她心裡滿是殺意,是為了復仇。這一回,卻是為了護著身邊的小家夥。
桃羽忽然暢快地大笑。
白芒也正在呆呆看月亮,今晚的月色,是她見過最美的一次了。
“月亮美嗎?”桃羽笑過了,問她。
白芒回過神來,認真點頭:“嗯……!我從未見過這麽圓的月亮,簡直像、像個餅一樣!”白芒一時沒找到合適的形容。
“這算什麽。”桃羽被她逗笑了,“以後有機會,我帶你去看大漠的月亮,比這兒美千萬倍。”
白芒眼睛滿是期許地亮了亮。
桃羽感覺,氣海丹田中那個漩渦旋轉的幅度逐漸變得柔和,她再不抓緊時間,漩渦就要消失了。
“我出城一趟,明晚之前回來,小家夥,你自個兒乖乖待在客棧裡等我。”桃羽估算個時間,拍拍白芒的肩膀,轉身徑直掠向城外無人處。
“姐姐……?”
桃羽輕功很快,等白芒呆呆地喊出聲,一襲紅衣已經徹底消失在街道盡頭。
白芒不知道桃羽要做什麽,但她走得那麽急,一定有要事要做。先前她們一起住在太白山的小院子裡時,桃羽也不是隨時陪在她身側的。
白芒對著桃羽離開的方向,乖巧地點點頭:“嗯,姐姐,我等你回來。”
白芒回到客棧後,很快洗漱收拾乾淨,坐到床上準備修習心經時,才感覺不習慣。從年節開始,她就一直和桃羽睡一間房,每晚抱在一起睡,睡前相對而坐一同修習。
今夜,客棧寬敞的房間裡只有她一人,白芒望著窗縫外黑漆漆一片,又抬頭看那一輪明月,心臟惴惴地跳起來,莫名有些不安。明明她不怕黑,不怕一個人的呀……白芒狐疑地撓撓腦袋,又跳下床,將桌上的桃木劍放到自己身邊。
“呼……”
她長長呼出一口氣,盤腿坐正了,屏氣凝神,祛除雜念,直到心跳緩下來,才開始默念心經。
第二天天還沒亮,盡管桃羽不在,白芒還是到小院裡認認真真練完劍,再去大堂裡買早食吃。
大廳外傳來一陣鑼鼓聲,人聲沸騰,明明客棧的位置是在清幽的城郊,白芒捧著包子,好奇地往外看一眼。
密密麻麻的人群從客棧門口走過,都穿著鮮豔的衣服,熱鬧非凡。
“小姑娘,別看平時我們這一片冷冷清清的,人都看不到幾個,可今天端午節,這兒反而是整座城裡最熱鬧的地方呢!”店小二注意到白芒的神色,笑著介紹道,“你是第一次來商都吧?”
“嗯。”白芒這時才想起,今天就是端午了,“能看到劃龍舟嗎?”
以前在九蓮村裡,每到端午,父親就會拿出家裡釀好的鹹鴨蛋,分給私塾裡的學生。娘親會親手系好五彩繩,戴在白芒手腕上。
到了晚膳時,父親就給她和弟弟講他曾經在城裡看見的龍舟賽:“只見那小舟如遊龍如水,來去自如,將別的龍舟甩出百丈遠……霎時鑼鼓喧天,掌聲不歇……”
父親還說,以後有空了,一定帶她和弟弟進城看龍舟。
……沒有以後了。
“嗨,當然能!姑娘你若想離近點兒看,便跟著人群走到湖邊,擠到最前邊去。若想遠遠地看,就在我們客棧頂樓往湖邊望,嗨呀,整片湖都能看得清清楚楚!”店小二說得手舞足蹈,“除了龍舟,還能看到舞龍舞獅呢!”
“誒誒誒小姑娘你快出去看!舞龍的隊伍要來了!”
白芒走出客棧,果然遠遠看見一隊人漢子穿著明黃露肩舞衣,一人握著一長條木柄,木柄盡頭連接的是鮮豔的彩龍。他們在人群圍繞下往前走,不斷變化隊形,那龍也像活起來似的舞來舞去,做出各式各樣的動作。
跟著人群往前走一會兒,很快就到城郊的湖邊。
龍舟賽還沒開始,僅僅是聽到周圍人群的歡鬧聲,白芒就好像已經看到了,爹爹口中氣勢磅礴龍舟賽的畫面。
她和他們一起看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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