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也的確無話可說,只能聊趙帆。
殘疾的兒子、不回家的丈夫、指望不上的女兒,徐麗的日子看不見盡頭,徐楊成功頂撞開了她壓抑的情緒,讓她也敞開肺腑,攤開了岌岌可危母女情,她問:“徐楊,你有什麽可埋怨這個家的,啊?”
徐麗在外和人吵,開了嗓能鬧得人盡皆知,這會兒卻有些力不從心,說完一句話要緩上許久,才能顫顫巍巍地續上下一句,大概是老了。
“你爸走得早,我一個人把你拉扯大,家裡再難也沒缺過你少過你的,當初為了給你找個好學校,全家費心費力送你去徐高,前前後後請人吃飯,就花了小一萬……”
徐楊閉著眼睛,蓋過徐麗的聲音:“我還你,一萬十萬,多少萬我都還你。”
“行……行,你出息了,了不起了,有能耐了是吧。”徐麗急火攻心,想站起來卻沒有力氣,“我生你養你,到頭來我還欠你的。”
手機又響了,薑寧問:“那我陪你去看海,怎麽樣。”
窗外是一條逼仄昏暗的窄巷,晾衣架彼此交錯攔截,遮擋住了本就有限的視線,朝北的窗子四季常開,陽光卻無論如何都照不進來,這個家依舊濕冷冷,陰沉沉的,徐楊輕輕搖頭,“你不欠我的,是我欠你的,你要多少,我都還你。”
“好啊,你還、你還、你現在就還啊。”
徐麗終歸還是站了起來,然而沒等她走到徐楊面前,趙帆推開了臥室房門,搖著輪椅打斷了爭執,他問:“媽、還有粥嗎,我餓了。”
趙帆已經九歲了,如果能站起來,大概已經可以夠到徐楊的肩膀。
因為常年不出門,小小少年面色透著不健康的蒼白,愈發顯得眉目清晰,他也學會了察言觀色粉飾太平,不著痕跡地笑著:“姐,你們學校能看海嗎,我以後也想考你們學校,我還沒看過海呢。”
於是爭執就這樣翻了篇,徐麗端來粥遞給他:“行,好好上學,等你長大了,也有出息。”
薑寧沒等到回復,還在問:“我陪你去看海,好不好,海邊的月亮肯定比樓頂的還要好看。”
薑寧是太陽,可徐楊是一扇朝北的窗。
徐楊知道她在說些什麽,也知道自己應該忙碌,應該拒絕,像是這些年一直做的那樣,她不能再無恥地索取薑寧的愛,不能清醒時推開她,軟弱時又走向她,可她還是點了點頭:“好……”
中大就在南洲,徐森淼在自己家門口上學,卻經常“三過家門而不入”,放了假就往外跑,甭管陳旭願不願意,都成了一盆不回頭的水,一心向舟流。
這會兒大學畢業,眼看著她把行李快遞回家,又要不告而別,陳旭忍無可忍,開車去學校堵人。
徐森淼也不在乎,一路和林舟打電話,高高興興地聊著畢業旅行的事兒,陳旭瞥了一眼,她立刻舉起聽筒開免提:“媽,你要和小舟說話嗎?”
林舟大聲喊:“陳姨好——”
陳旭太陽穴直突突。
不提出問題就不用解決問題,徐森淼大大方方,從不避諱和陳旭聊林舟,她倆說了什麽,玩了什麽,樁樁件件,徐森淼可以掰著手指頭講給陳旭聽,林舟就是他家桌上的一道菜,一年四季,永遠是招牌。
陳旭也不鹹不淡地說過:“這都上大學了,你也交交新朋友,別天天小舟小舟的。”
徐森淼隨口答:“我這不是隨我爸嘛,重感情。”
她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裝傻扮乖,輕易就把陳旭頂了回去,一旁的徐勝狗屁事不知道,還跟著呵呵樂:“那是,我閨女這隨我隨的,都是精華,這人啊,就是要講情義!”
陳旭簡直想亂棍把他打出去,捏著鼻子把悶氣咽了,又說:“你這上大學,也該談戀愛了,有合適的男生就溝通溝通,多聊聊。”
“嗯嗯嗯,好好好。”徐森淼施展敷衍大法,開始打發人,“這不是沒合適的,你把我生這麽好看,我這輩子都嫁不出去了,爸你說,是不是。”
徐勝立刻回:“是,我閨女最好看,嫁不出去怎了,嫁不出去爸養你一輩子。”
徐森淼敷衍且真誠,陳旭棒槌打棉花使不上力,高血壓都快被氣出來了,忍不住點她一句:“那人家小舟不找男朋友啊,你倆離這麽遠,來來回回的跑啥跑。”
“她不找啊。”徐森淼理直氣壯,“不過媽你說得有道理,我也覺得離太遠了。所以我考研打算考去藍醫大,挨著華安,見面也方便。”
陳旭愁的直揉太陽穴:“那藍醫大不是比中大還難考嗎。”
徐森淼把當年她媽勸她上中大的話,原封不動地還了回去:“我努力嘛,你不是說過嗎,這一天一分,一百天啊就是一百分。”
徐森淼說到做到,陳旭有辦法讓她離開,她也有辦法回去,反正這一次,已經沒有家可以搬了。
徐森淼和林舟的電話一路打到家門口,徐勝不在家,陳旭也沒心思做飯,草草點了幾道外賣小菜,準備碗筷時隨口問:“你和小舟又要去哪?”
徐森淼正在拆外賣包裝,手還沒洗就去捏牛肉片:“去參加鄧鄧他哥的婚禮,然後把附近的幾個城市逛一圈,具體的還沒想好。”
陳旭回憶了一下,大概能對上臉:“當年講話那小夥吧,真快,一轉眼都結婚了。”
徐森淼本以為她媽又要借題發揮,順勢來一波催婚,正準備洗耳恭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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