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和垂下了頭,放在她肩頭的手往前移,抓住了她手腕,迫使她攪拌的手停下來。
“老婆,老婆啊,我知道很難的,我知道的,但是醫生已經讓我們做好心理準備,醫院開的藥已經沒什麽效果了,藥吃多了,孩子的聽力都廢了,我們現在不到處跑了,我們就陪著他在家裡面,好不好?”
“沒門!你是想讓孩子等死是嗎?你是聽了那些庸醫的話?他們治不好是他們的問題,又不是孩子的問題,誰平時不生點病啊?鑫和他又沒缺塊心臟少塊肺,怎麽就治不好了?”
“你聽我說,你聽我說!我哥小時候的時候也是這種情況,一直在醫院裡,我是看著他沒的,月鑫啊,醫生沒有騙人的,我們別帶著鑫和亂跑了,會增加感染風險的!我們就好好陪著他……”
陳和說得激動,但張月鑫比他還激動,一把將他推開,端著水杯就出去了,腳步聲咚咚的,發泄心中的不滿。
屏幕上卡了兩秒,緊接著畫面一轉,背景變得昏暗,透過布簾半遮的窗戶,可以看出戶外已經濃黑似墨,房間裡開著燈,但燈光孱弱,快被這濃重的黑暗侵吞湮滅。
來珺微微眯起了眼睛,試著看得更真切些,她看到床中央躺著個孩子,面容枯瘦,頭髮柔軟地貼在腦門上,眼下有些發青,緊閉著雙眼,鼻頭沒有翕動,他睡得非常安靜,像才出生的羊羔——來珺認了出來,這是王蘭依照片上的男孩,也就是真正的陳鑫和。
張月鑫抱起了他,拿起毯子將他一裹,轉身往外走。陳和站在房門口,堵住了去路,她的眼睛高高腫起,像才哭過,可是此刻眼神裡除了悲傷,還有近乎絕望的哀求。
“老陳,你快去叫車啊,你快去啊,我們馬上去滁西讓醫生看一看,你快去啊!”張月鑫抱著陳鑫和,拍著他腦袋,著急地催促,雙眼都直了。
陳和兩隻手無力地搖擺著,像是安撫,又像是懇求:“月鑫你聽我說,孩子已經不在了,我們一直陪在他身邊,他沒有痛苦的,他只是到另一個世界去了,他現在很快樂的。”
張月鑫忽然伸出手,直直將他一推,這一把用力不小,陳和倏地撞到門把手,身子癱了半截在地上。
“你放屁,你就是被那些庸醫洗腦了!你他媽不去就在這兒呆著,別礙事!”
說著,張月鑫跨過他的身體,就要去開門。陳和上半身靠在門上,死死抵住,他哭了起來,雙手抱住她的大腿,把頭埋在她的腹部。
張月鑫發了狠,抬腳便踹他的腹部,往死裡掙扎,想要脫身而出。但陳和用了蠻力,哭得雙肩發顫,任憑她怎麽踹,都不放手。
畫面中的張月鑫,神色已經不太正常,有些偏執,有些木然,還有些瘋癲,似乎就算門外著了火,火勢洶湧,她也會義無反顧往外衝。
畫面外,來珺微微側過頭,發現坐她身邊的張月鑫,已經是淚流滿面,她右手死死攥住左手,啃咬著左手的指甲,指尖已經被她咬破,深血順著指頭往下流。
來珺伸出手,用紙巾幫她擦淨了血跡,接著握住了她的手腕,讓她把手放在桌面上,同時覆上了她的手背,用自己的體溫溫暖她。
電視中,突然破發出一陣哭聲,來珺轉頭一看,畫面中的張月鑫抱著孩子大哭起來,她沒再往門外衝,而是退到了牆邊,順著牆蹲下了,淚水打濕了她的面頰,很快也打濕了衣襟,落在懷著孩子的面頰上,但孩子卻沒有反應,雙眼一直緊緊閉著。
她哭著,用袖子擦拭孩子的面頰,不想讓淚水把他的臉弄髒,可她自己的臉上卻掛滿了淚痕。
陳和被踹得一身狼狽,掙扎著站了起來,一瘸一拐走到她身邊,抱住了她,拍著她的背,無聲地寬慰,兩個人就那麽抱在一起,中間隔著個死去的孩子。
最後,牆角只剩下張月鑫一個人,畫面仿佛靜止了一般,陳和來抱過幾次孩子,但她兩隻手就像鐵鉗,死死箍住陳鑫和,怎麽也不放開。
窗外亮起又暗去,室內的燈開啟又熄滅,畫面中的張月鑫已經是蓬頭垢面,她的頭髮隨意垂在眼前,像乾枯的野草,髮根還帶著油膩,衣服一直沒換,就縮在角落,保持著同一個姿勢,緊抱住陳鑫和,連睡覺都緊緊抱著,生怕有人來把孩子搶走。
不知多久後,陳和再一次進入房間時,他手裡也抱著個孩子,穿著小鑫和的衣服,戴著小鑫和的帽子,長得和小鑫和一般大小,只是面頰紅潤飽滿,眼珠子四處亂轉,靈動得緊。
張月鑫見他進來,警惕地往後一縮,把小鑫和藏進來了懷裡。
陳和抱著孩子蹲了下來,他將孩子的帽子往後掀了掀,臉上擠出了笑容,“老婆你看,這是鑫和呀,他又回來了,鑫和的靈魂到他身上了,他回來了!”
張月鑫仔細打量那孩子的臉頰,在他臉上看到了陳鑫和的影子,她的眼眸忽然一亮,好像在漆黑的長夜中,看見了閃亮的星星。
她發著怔,咧嘴笑了起來,伸出手將那孩子接了過去。
趁著張月鑫接孩子的時候,陳和趕緊動作,順勢將小鑫和抱了過去,藏在了懷中,躡手躡腳出了門去。
畫面中,張月鑫將孩子放在膝頭,用手撫摸著他的臉頰,想看清他的模樣。孩子有些抵觸,兩隻小手張不開,像兩個饅頭,抵住她的胸口,不想讓她靠近。他的頭一個勁往後仰,嘴裡叫著“媽媽”,左右打量了一陣,沒見到媽媽的影子,便張大口哭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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