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女直直站立,渾身散發著一圈幽光,面部像蒙了層細紗,若隱若現。來珺牽著劉馳然的手腕,示意他站在她面前,借助剛剛照片的記憶,看清她的臉龐。
“她不可怕的對不對,不猙獰,不咆哮,她只是安靜地站著,想要你靠近她,看清她。”
劉馳然接受了來珺的暗示,站在夢女面前,努力了一陣,開始直視她的面龐,漸漸的,她的五官越來越清晰,在臉龐上浮現而出——細長的眉毛,偏圓的眼珠,淺色的嘴唇,還有略顯瘦削的下巴——南方女人的長相,清秀溫和,但卻不顯柔弱。
但此刻,她臉上的表情卻與清秀背道而馳:雙眼充斥著股狠勁,死死盯向前方,嘴唇欲張,似乎準備呐喊,準備呼叫。
劉馳然終於看清了這張臉,腦中仿佛有萬千碎片劃過,飄蕩著,遊走著,想要重組,想要拚湊。他身子一震,刹那間感到頭重腳輕,快要摔倒在地。來珺上前,扶住了他的身體,一隻手架在他的胳膊之下,幫他站穩站直。
“你想起了很多事情對不對,是不是頭腦裡很雜亂?沒事,我們一個一個來,慢慢捋清楚。首先,你是不是記起了長獅橋,橋墩上有獅子雕像,通體白色,淋了雨,顏色沉得暗灰,從橋上往前望,可以看見黃果樹菜市場,街口有家鋪子在賣肉包子,蒸籠蓋一打開,還冒著熱氣。”
隨著她的描述,濃鬱的黑暗漸漸裂開,如同一張巨大黑鏡,碎成一塊一塊,懸浮於空中,他們置身於一個破碎的世界,千瘡百孔。不久,碎片又重新聚合,凹凸相接,裂痕消失,畫面開始靈動,場景開始變化,有了陽光,有了長風,有了橋身,行人穿織,人聲不絕。
劉馳然反應過來時,他已經站在了長獅橋上,身後是尊靜坐的獅子,目光炯炯有神,直視橋下。橋下的大街上,行人穿著厚棉襖或夾克,攏了攏衣領,迎著寒風前進。
橋下,白木青見恢復了光明,便又戴上了帽子,雙手揣進兜裡,她混跡於行人當中,走動起來,但始終圍繞著石橋,確保來珺在視野之中。
來珺就站著劉馳然身旁,待他適應了環境之後,便指了指北邊,“你看,那裡就是黃果樹菜市場,每天早上,你媽媽會騎自行車載著你經過那裡,我們要不然去看看?”
劉馳然點了點頭,和來珺一起,走向菜食琳琅的街口。這正是二十年前的菜市場,來珺來過一回,將街邊的攤貨都記於腦中,她此刻無需細看,隻稍稍瞟上一眼,就知道哪個攤賣的哪種貨。
有賣燒餅的、芙蓉糕的、嫩豆花的、還有烏飯團的,香味四溢,煞是勾人,來珺倒是不為所動,但她怕白木青把持不住,買一堆來打牙祭,於是不動聲色地轉頭一看,尋找她的身影。
身後,白木青買了兩根米花糖長棒,又用食指和中指夾著,邊走邊吃,抽起了“米花糖牌香煙”。她見來珺轉過了頭,便夾著糖,比了個“耶”的手勢,表示一切順利,盡在掌控之中。
來珺轉回了頭,淡淡笑了笑。
不久,他們便走到了中部位置,劉馳然忽然停了下來,他注意到有一個女人,騎著輛老式自行車,後面載著個小男孩。男孩正吃著小紅頭,吃得小嘴直動,像兔子啃蘿卜,可是吃太盡興,手上沒注意,袋子裡的小紅頭都掉了下去,經過車□轆一掃,落在地上,滾了幾下,裹了一層灰。
小男孩見手裡沒了食物,頓時張嘴大哭起來,成了整條街最矚目的存在。女人被驚得虎軀一震,趕忙停下車來,轉身看孩子。
來珺就站在一邊看著,她發現此刻那女人,已經不再是張月鑫,而是趙媛——劉馳然的親生母親。她邊擦著他的臉邊大罵,恨不能將他胖揍一頓。
劉馳然看著女人柳眉倒豎、快要氣炸的模樣,忽然笑了起來,但笑得十分苦澀,因為眼裡並沒笑意,滿是傷感和懷念。
沒多久,趙媛又重新回到車上,載著嚎完的小馳然繼續前進,最終消失在了長獅橋附近。
劉馳然還一直望著,移不開眼,似乎想要跟上去,一路跟在他們後面,看看他們要去哪兒?幹嘛去?見什麽人?
來珺拍了拍他的肩,示意他繼續往前走。
兩人順著街邊走,快到盡頭時,看到了個畫糖人的老人,老人抬頭看到劉馳然,笑出一臉褶子:“小夥子,轉個糖人吧,看能轉到什麽。”
劉馳然眼眸微亮,伸出了手,真想在轉盤上試試,可是他還沒動手,一個小男孩就躥上前來,手舞著足蹈著:“我要一個龍,大龍,大飛龍!”
劉馳然一下子愣住,忘了手裡的動作,直直看著那男孩,聽到老人說要錢時,他甚至摸著兜,想給男孩買一個大飛龍。可是沒等他掏出錢來,男孩就飛奔著跑開,來珺連忙給他遞了個眼色,跟著那孩子跑起來。
沒多久,他們便到了一片居民區,和街區的界限不明,只有兩棟樓房間的空地還算“淨土”,可以曬曬被子,遛遛狗。劉馳然剛轉進居民區,便停住了腳步。趙媛一手叉腰,一手提鍋鏟,就站在單元樓面前,一把將小男孩抓了起來,用胳膊夾住,掄起鍋鏟便開打。
一時間,哭聲夾雜著訓斥聲,響徹整片居民區,分貝可以蓋過自家播放的電視聲。
趙媛氣急敗壞,邊打邊罵:“叫你半天不答應,還以為你在蹲廁所!跟你說了多少遍,不準亂跑!說了多少遍了!多少遍了!多少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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