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一來,從保護來訪者的角度出發,會不會更溫柔、更人性化一些呢?
她還沒思考出個所以然來,又聽劉馳然問道:“他們……會被判刑嗎?”
聽起來,似乎還有些擔心。
來珺知道“他們”指的誰,當即答道:“會,收買人口也是犯法,這個肯定會被判刑。”
其實來珺還有句話沒說,不過劉馳然也心知肚明——張月鑫和陳和確實會坐牢,但對於他們來說,失去他才是最大的懲罰,畢竟養了二十年,把他當成親生兒子,其殺傷力不亞於失去當年的陳鑫和,堪稱精神上的凌遲,刀就架在心窩上,在以後的漫長歲月中,會時不時割兩下,慢慢贖罪。
這大概就是傳說中的“天道好輪回,蒼天繞過誰”。原以為買個孩子,就會讓他成為自己的孩子,沒想到二十年後,他還是記起了生母的影子,將他們從父母之位上擠了下去,再來一次“失子之痛”。
病房裡,來珺和劉馳然斷斷續續說著話,不知不覺中,天就暗了下來,到了夕陽西下時分,從窗簾縫中,漏進一片淡薄的夜色。
劉馳然不知怎麽著了涼,打了個噴嚏,緊接著便咳嗽了起來——病房忽然生出了寒意,像是突然降了好幾個攝氏度。
來珺讓他把搭在下半身的棉被蓋上,她站起身來,準備給他倒杯熱水補補身子。水流通過壺嘴,衝進了玻璃杯底部,接著響起一陣清脆的撞擊聲——水柱撞擊杯壁,在安靜的室內,顯得格外清晰。
杯中已有半杯熱水,來珺倒水的動作,陡然減緩了下來,她微微傾斜壺嘴,水流變細,成了水滴,往杯內滑落。水珠擊打水面,發出了分明的滴落之聲。
3——
2——
1!
在最後一滴水沒入水杯的瞬間,從病房打開的門縫中,傳入了細微的聲響,是個女人的聲音,若隱若現。
“你好,請問……你有看到這個孩子嗎……”
來珺和劉馳然同時停止了動作,抬頭看向門邊。從外面透進一線光亮,但看不清門外的人影,聽那聲兒,外面應該站了兩個人,正在說話。
來珺示意劉馳然稍等一下,她起身前去查看。
門外,有個值班的護士,她面前站著個女人,長相秀氣,雙眉細長,眼裡眸光堅韌,像燃著兩星火苗。她手裡拿著照片,兩隻手被凍得直哆嗦,但還是不住地比劃著。
“你有看到這個孩子嗎?額頭很飽滿,眉毛很整齊,像是倒梯形,笑起來很甜,會露出門牙來,哭起來聲音很大,可以將整個村子嚎醒。你有看到他嗎?你有看到這個孩子嗎?”
來珺深深看了眼前這個女人,半晌,她點了點頭,讓她稍等片刻。
她轉身回到病房內,病床上,劉馳然已經不見了,他變成了小馳然,穿著新棉襖,戴著個毛線帽子,一臉的傷感,眼巴巴地看著門縫的方向。
來珺走過去,將他從床上抱下來,牽起他的小手,將他帶到了走廊上。
女人看到了他,眼中的火苗一下子燃旺了,有好一會兒的怔愣,回過神來後,蹲到了小馳然面前,將他抱了過去,理了理他的帽子,想摸他的臉蛋,但怕兩隻手冷冰刺骨,便來回搓著,使勁搓熱乎了。
在她搓手的時候,小馳然便抬起了小手,去摸她的臉,外面一定很冷,把她的臉凍得又紫又紅,但此刻紫紅的臉上,布滿了驚喜,笑意環繞著雙眼,整個人容光煥發。
他伸出雙臂,不過胳膊太短,只能勉強環繞她的頭一圈,接著他的身子往前一蹭,貼住了她的臉頰,想要溫暖她的臉龐,把那一層凍紅給消退下去。
趙媛一愣,也伸出了手,她胳膊細長,一下子將他抱進了懷裡,抱了很久很久,久得夕陽的殘暉,飄入了走廊之內。
此刻,趙媛的神色從執著,變成了釋然,她低頭看了眼小馳然,看著他頭頂的發旋。
尋找了二十年,此刻終於畫上了句號。
夕陽如紗,將她二人籠罩入懷,趙媛見天色不早了,便牽起孩子的手,想帶他回家。劉馳然邁著小短腿兒,跟在她身邊,一隻手被她拉著,身子有點往□□斜,但並不妨礙他走得又快又穩。
醫院門口,停了輛老式自行車,車後經過改裝,安了個小椅子。車前的龍頭上,還掛著個塑料袋,裡面幾個大窩窩,尖端染著一點紅。
趙媛把劉馳然抱到了車後座上,接著將一袋小紅頭遞給他,她上了車座,腳把撐腳架一蹬,騎著車,迎著夕陽往前走。
在她前行的方向上,漸漸浮現出一座石橋,橋下的行人來來往往,走向用紅藍條紋編制袋做頂棚的菜市場,菜市場入口處,老遠就能看見一家肉包店,剛開了一蒸屜,熱氣直冒。
趙媛吭哧吭哧載著劉馳然,往家的方向騎去。
來珺和白木青來到了醫院大門口,靜默而立,目視遠方即將落幕的夕陽。
來珺抬起了頭,只見天空灰橙,雲朵不見,空中沒了風,時空好像靜止了下來 。
“這就是你們玄學中的命數嗎?”
“嗯?”白木青聞聲,轉頭看向她。
“趙媛在今年的二月份去世,半年之後,劉馳然便開始夢到她,沒日沒夜地夢見她。這冥冥之中,好像一直連著根線,從來就未曾斷過。”
白木青垂了垂眸子,嘴角忽然浮現出了笑意,應了聲:“是啊,有的人雖然很長時間沒能見面,但冥冥之中一直有股線,從來就沒有斷掉過。”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