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廣告、宣傳、講話、閑聊,都可以是有意的灌輸,也可以是精妙的催眠。你以為的理想型,其實是電視劇中塑造的固定形象;你以為的衝動,其實是廣告語在你潛意識裡埋下的伏筆;你以為的信仰,其實是思政課上老師重複的宣傳。你以為的自由獨特的你,其實是自然和人類社會設計出的作品,符合它希望看到的所有模樣。”
他們談得認真,那邊地理老師畫得出神,話還未完,畫作就已經竣工,研究員舉起來欣賞,地圖被白光照得剔透,色澤分明,是地圖,但又勝似地圖。
“換而言之,你所說的體驗,都是設計。只是這種設計是隨機的,盲目的,結果不可控的。既然如此,我們為什麽不去蕪存菁,讓那些不幸被基因和命運設計得殘缺的‘異類’,順利地融入‘我們’,從此不再黨同伐異,構成一個更平和的世界呢?”
高蔚來嗓音柔和、低沉,氣息從腹部緩緩推出,說出的話像是被撫順的蘆葦,平滑入耳,激不起半點不適。柏情被他吸引,聽得認真,思緒不自覺順流直下,飄向了那個可能的未來。
她閉上眼睛,試著去幻想,去體會,去理解。高蔚來留足了時間,容她盡情地想像,融入到美麗的新世界中去。
世界順利構建,柏情俯瞰了半晌,遨遊其中,遐思遍地,終於睜開了雙眼。
“高所長,如果我才進入總所實習,或者如果我才大學畢業,若是聽到這番話,我一定會非常感動,或是堅定,或是懷疑,但都會加入你的隊伍,去探索建設一個和平的新世界。
“但是無奈我已經工作了兩年,我見過太多的來訪者,也移入過太多的大腦。我見過罪犯、癮君子、精神病人、墮落到社會底層的失敗者——我在殺人犯的意識深處聞到過花香,也在心理變態的安全屋外看見過太陽。我見識過無數種世界,感歎於它們無底線的肮髒,也沉迷於其無法預料的多樣。所以不管是好是壞,我仍舊是選擇尊重,比起千奇百怪的壞,我更害怕千篇一律的好。”
高蔚來長長歎出一口氣,第一次露出了失望,喟歎不已:“罪犯、癮君子、精神病人、墮落到社會底層的失敗者……為什麽要那麽艱辛呢?為什麽要如此卑微呢?他們也許自己都厭棄自己的命運,想要全部放棄,你為什麽要為他們堅持呢?”
“我沒有為任何人堅持,”柏情直視他的雙目,用語專注,“我只是覺得,也許我們人……還有卑微的權利。”
作者有話要說:
注:
?1?參考自《人類簡史》,作者尤瓦爾·赫拉利
第176章
高蔚來一向精於談話不是善於,是精於——可以精確掌握談話節奏和方向,甚至連最後的結束語都未卜先知這歸功於他長期站在移意頂峰對思維和人性的洞察,從每一次的神色變化細微如眼紋的牽動都能推知對方的心情變遷。
所以在柏情出口前,高蔚來已經得知她的答案並且探知她的堅定,於是心懷沉重沒再多說,只是目視她離開的身影,還是不住地悵惘。
在離開前,柏情義正言辭,表示她尊重他敬仰他,也相信他。希望他停止違規操作,並將“受害者”的神經世界恢復原狀否則她只能走常規程序,向意識管理司上報此事。
高蔚來目送她遠去取出胸袋帕擦了擦額角的汗長歎一口氣頗為痛惜:“到底還是個少年呀。”
從業了兩年還像是個少年。以為風就是風雲就是雲一切的事態都有規可循一切的分歧都能撥雲見日,就算是造作,都能姿態昂揚,仿佛頭頂了青天白日,腳踏了大海山川。
寧欒從特殊谘詢組出來,心事重重進了辦公室,“所長,小情來是為什麽事兒呀?”
“她知道新世界的事兒了。”
“您……是怎麽解決的?”
“沒有解決,”
寧欒面對他的背影,皺起了眉頭。被高蔚來常年帶在身邊,她學會了處事不驚的脾性,只是他是平和地吸納,而她是玩笑著掩蓋,但遇到此事,實在開不上玩笑,不禁表露出情緒,煩躁難安。
高蔚來轉過了身來,提起花灑,給茶花澆水,以流暢的弧度流下,漸入土中。他托住茶花花萼,仔細觀察,查看有無凍傷。
“對了,你去問候一下秦姨吧,看看小健近況如何。”
柏情的那句“那非異性戀者呢”,意味深長,一直在他腦海裡晃悠,快要晃出一場腦部震蕩。
……
三個小時後,秦姨坐到了高蔚來對面,玻璃杯換成了紫砂杯,花茶換成了小種紅茶。秦姨雖然年過花甲,可精神硬朗,思維靈活,加之又是高蔚來的親友,越發放得開,聊起了家常來。
“小健呀,他現在好得很呐,本來就是個聰明孩子,落下的課快趕上了,如果來得及,明年就能參加高考,也不算太遲,就當是讀了個高五,哈哈哈……我外甥家的孩子,也是他這種情況,外甥見小健進步驚人,也想給他閨女報個預約,現在號緊嗎?什麽時候能排上?”
“這個比較難說。”
“怎麽了?排隊的人太多了?”
“秦姨,”高蔚來笑得和煦,“您不是說最近有個意識師,到你們家裡複詢了?”
“對呀。”
“她有說什麽嗎?”
“她說一切正常,沒有異常反應,”秦姨扶了扶眼鏡腿兒,目光都花了,“你難道不知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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