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珺沒有說話，靜視他的一舉一動，最後眸光一瞥，見床頭櫃上，放著一張信紙，上面的文字歪歪扭扭，仿佛才學握筆寫字的學生，又仿佛克服了極大的痛苦，留下了這一行話語：

　　爸爸，你不要擔心我，我只是到一個美好的新世界去了，我現在應該很快樂，再也沒有恐懼和不安，你再也不用擔心我了。

　　高蔚來小心翼翼，把她的手掌擦拭了乾淨，那是一個纖薄的掌心，握筆寫出的字，一定娟秀得細膩。他雙手托著那個手掌，忽然腦袋一低，將臉頰靠了上去，試圖感受掌心的溫度。

　　“可是我還是好擔心你，擔心那個世界不夠美好，會再度讓你受傷，會讓你害怕，我還是會忍不住擔心你，一直……一直在擔心你……”

　　掌心裡冰涼一片，再沒了半點溫度，高蔚來卻沒有放開，而是將整個面頰都埋了進去，試圖溫暖那個掌心。

　　時間過了許久，高沐陽靜謐地安睡，高蔚來靜謐地跪伏，來珺的喉頭動了動，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胛。

　　高蔚來抬起頭來，見了她，在苦澀中，擠出了半點笑容，掛在嘴角上，搖搖欲墜。

　　來珺蹲了下去，和他平齊，保證視線的平等，話語的平穩。

　　“高所長，其他方面，我們可能分歧很大，但是對於沐陽的心情，我們都是一樣的，”她咬了下唇，加重了音量，“清除掉他頭中的新世界吧，你把他變得那樣‘好’，我們怎麽把他送進監獄呢？”

　　兩人隔得近，高蔚來放輕了音量，但話語間的力量依舊不減，答得利落。

　　“謝謝，如果可以，我願意用我的無期徒刑，換他原本的舊世界灰飛煙滅。”

　　來珺的喉頭哽住了，氣息凝滯在胸間，呼吸不過來。鼻尖籠著淡淡血腥味，眼前是高沐陽的睡容，以及高蔚來的神傷。

　　此情此景，衝擊性太大，來珺本來帶著任務前來，卻不想再勸，離開之前，她在床頭櫃上放了一朵康乃馨，祝願久病之人，早日恢復健康。

　　第206章

　　雖然外界沒有什麽風聲但是各大機關內部，意識界的事兒可是風起雲湧，管理司負責人頻繁被請去談話雖然談完話後暫時沒有大動靜，但是管理司上下戰戰兢兢感覺有八百雙眼睛盯著還真是一舉成名了，想低調做人都難。

　　這一次的補救工作上到管理司，下到意研所都做得格外認真，照著谘詢記錄逐一審核，確保所有受害來訪者的神世，都得以恢復，而且還得做好後續跟進排除意料之外的後遺症。

　　這一工作戰線拉得漫長，少說得一年兩載，不可能把人家來訪者拉來恢復原狀後就不管了——很多家長是新意技術的忠實粉絲，雖然不知道有這個技術但是不妨礙他們為這個技術搖旗呐喊。

　　這樣一來就需要做好解釋安撫的工作任務一分配下去管理司的職員都忙瘋了每天忙著聯系、溝通、解釋、心理安撫就差親自移入來訪者腦中做牛做馬但即使如此，還是能接到各種投訴和質疑，不過好在沒有把事情鬧大。

　　在此過程中，管理司把高蔚來罵了個遍，但罵完之後，又忍不住給他燒炷高香，好在他還不夠瘋，受害者暫時集中在上安，若是全國各地都有，那這個中央意識管理司，估計得改名叫全國流動管理司。

　　不過雖然國內沒有開花，卻開了一朵花到國外去——根據高蔚來的供述，四年前，南藝芩經過治療，已經恢復正常，目前定居國外，其父母沒再主動和總研所聯系，應該一切正常。

　　但是謹慎起見，管理司還是幾經輾轉，起先委托市局調查其居住地和聯系方式，接著又委托意識委員會出面，邀請對方回國複查，確認大腦情況。

　　這次接見南藝芩的負責人，名義上是會長江淑鴻，但是觀察室裡坐著的，卻是另外一號人物。

　　白木青抬眼打量，見眼前的這位少女，模樣沒變，但是神情已經一改往昔的異常。之前是木楞無神，處於失智狀態，現在眼眸在屋內四處打量，透著一股排斥的好奇。

　　見到她的第一眼，白木青就忍不住欽佩高蔚來的技術：既能毀人，又能救人，還能毀完後又救回，銜接得毫無痕跡。

　　見了白木青，南藝芩卻沒什麽反應，她對她沒有印象，不知道眼前這位意識師，曾目睹她最動蕩的年歲，也曾竭力挽救她於水火之中。

　　“你們兩個，誰來給我檢查？”

　　白木青調試好設備，抬手示意觀察床，“請南小姐就位。”

　　南藝芩的神世，白木青最為熟悉。當初檢查時，她在裡面逛了不下十遍，對其中的地標建築，簡直如數家珍，如今進去，宛如開了導航，不消再經過踩點熟悉的階段，就能走得遊刃有余。

　　她一路向深處進發，搭了個摩的，到了神世邊界地帶。之前在這裡，她發現了一片郊區，一座別墅，一個書房，還有書房裡開在地面的門。

　　這次故地重遊，景色不變，白木青經過門廳，在一樓轉悠了一圈，最後達到了右翼東向的“書房齋”。

　　和四年前一樣，小芩仍舊在裡面閱讀，小小的女孩，對書本充滿了巨大的熱情，玩具屋和遊樂房都不見她的蹤影，唯獨出現在書房裡。

　　見門口有道陰影，小芩抬起了腦袋，頭上的蝴蝶結飄帶垂落了下去，“你是新來的老師嗎？”

　　“不，我是維修工人，聽說這裡的地板壞了，裂開了一道門的輪廓，我來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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