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珺轉身,見高蔚來站在房間中央,雙手交握於腹前,紅紋領帶打得周正,專程迎接她大駕,甚至還特地噴了香水,橡木混合著松果香,自帶有安神靜氣、舒展身心之效。
來珺是個心高氣傲的人,但前提上,更是個以大局為重的人,雖然現在抱有一腔恨意,被對手反將一軍,胸腔成了個高壓鍋,氣被憋得緊實,隨時能爆發而出。但她也知道事已至此,計劃敗露,硬碰硬只會一敗塗地,還不如粉飾太平聊上一番,爭取最好的結果。
高蔚來和寧欒出現在這裡,要麽說明時間太久,程諺催眠的控制力減弱,他們的大腦雖還不能蘇醒,但意識場已經可以自由活動,找到了這座記憶大樓;要麽說明,他們從一開始赴宴時,就心存戒備,假意被催眠,潛伏在神經世界中伺機而動。
不管是哪種情況,都是危急萬分,兩方若正面剛上,來珺知道己方絕對不佔優勢,還可能傾巢全覆。
作為一個識大體的人士,來珺在皮沙發上落座,腦袋微微上揚,下頜骨在皮肉下線條分明,大有視死如歸的冷傲。
被她倨傲的氣質一逼,高蔚來這麽個“抓賊人”,倒顯得謙卑起來,反成了問心有愧的那方。
“珺子,你這次進來,是為找什麽?”
“有些事情想不明白,所以來高所長頭腦裡尋找答案。”
“有事情想不明白,來問我便是,何苦大老遠跑進來,還差點折了指頭。”說著,高蔚來取過她的手裡的《中世紀宗教史》,隨意翻看了幾頁。
來珺想不明白的事,原本只能暗地裡調查,上不了台面明問,但此刻高蔚來就坐在眼前,還主動挑明,雖然態度看著溫吞,但卻只是化在表面的和氣。錢館長是他腦子裡的人,敢剁白木青一根指頭,肯定得了他的授意。來珺知道,這算是逼到了跟前,刀架在了脖子上,若她再隨意編造個幌子,那她和白木青都走不出這座“隱秘大樓”,骨頭都得爛在這裡。
“我想問,但是高所長不一定願意說。”
“你倒是問來聽聽,興許是我答得上來的事。”高蔚來雙手擱到扶手邊上,拿出洗耳恭聽的尊重。
“去年12月份,我接手了一個谘詢個案,來訪者名叫單敏浩,高所長聽說過他嗎?”
“聽說過,”高蔚來神色安靖,嘴唇輕抬,“他上過新聞,是去年意識界討論的焦點。”
來珺雙眉往下壓低,眼瞼收緊後,眸光都密實了幾分,“但高所長知道他,應該不是通過新聞吧,而是在珞玉少管所裡親眼見過,對吧?”
高蔚來雙眼一眯,眼窩處牽扯出絲絲細紋,透著回憶的痕跡,“是的,我之前到珞玉市去觀看意識大賽,就順帶去少管所裡拜訪了一下,給即將出獄的少年犯做了意識測評。”
“是的,意識測評過關,單敏浩順利出獄了,還脫胎換骨了,他變得孝順、上進、文明、愛學習,還樂於助人,走路上見老人或者孕婦提著重物,都會趕著上前幫忙。”
“看來少關所的教育和改造卓有成效。”
“可是不到一個月,他就出了車禍,搶救回來後,認知功能喪失,失了智,醫院用儀器查不出原因,他的母親孫西隻好到意研所預約,於是他就成了我的來訪者。”
“嗯,你繼續說下去。”高蔚來笑了笑,周身的松果香發散出來,能從毛孔處探入,浸人心神,
來珺被果木香一撩,心胸舒暢,話音也圓潤了不少,“我移入他的大腦中,發現神經世界破敗不堪,時不時就會天崩地裂,地面上滿是裂痕,建築和設施一片狼藉,但是在他的記憶深處,有個叫做‘娉婷’的衣店,裡面的試衣間地面缺失,下面全是混沌,混合著記憶、思維、情緒碎片,像油脂一般翻滾。”
“我一直不知道是怎麽回事,從未聽過見過這般情景,就算是車禍,傷及大腦功能,也只會導致神經世界殘損,絕對不會一團漿糊。於是我苦苦思索,在探尋期間,我的一個意識師朋友告訴我,她之前也遇到過類似的情況,那名來訪者先也是性情大變,接著便失了智。除此之外,他們還有一個共同點,也就是都和您見過面,有幸得到您的青睞,到他們腦子裡去拜訪過。”
高蔚來聽得津津有味,以至她娓娓道完,還沉浸在話音之中,等著她另起一句,再來一段。
來珺說完就收,她本就惜字如金,即使為了工作滔滔不絕,滔滔的每個字都有它的重量,絕不往外多蹦一個,話外余音留給對方自個揣摩。
高蔚來果真是聊天的態勢,嗓音厚實幽然,一直沒有太大起伏,“這麽看來,你是認為,兩個來訪者的失智和我相關?”
“不,是從性格大變到失智,都和您有關。”
“你剛剛都提到,神經世界成一團漿糊,是在意識界從未聽聞的事,那你講講看,我是怎麽做的呢?”
來珺心想這老斑鳩當真是油滑,把問題拋給她,讓她闡述,再從她的話語中尋找漏洞。不過來珺並不怵,苦苦深查兩個月,對於總研所做的事兒,她已經胸有成竹,就差拿張紙畫成罪狀,給高蔚來遞盒印章,簽字畫押。
“你在來訪者的大腦裡建立了一個死結,也就是地基,壓抑著舊世界,同時維護新世界的正常運轉,從根源上解決掉來訪的問題,但也因為換了世界,來訪者人格大變,失了本真,在死結打開後,兩個世界碰撞,兩敗俱傷,神經世界一片混沌,意識場無法正常聚合,於是也就失了智,成了行走的植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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