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人忙著勸架時,安靜已久的方嘉禾突然暴起,攥著拳頭就衝進人堆裡對著父親的臉砸了過去。
但體力和體型的懸殊之下,方嘉禾並非父親的對手,加之她一出手,周圍的老師們便急急呵斥了她,七手八腳地將她拉到一邊。方父在眾目睽睽之下被女兒揍了這一拳,面子上過不去,心裡的怒火也就更盛,便在方嘉禾被拖走時扇了她兩個耳光,出了頓氣。
若非校長聲稱再不住手就要報警,這場鬧劇還不知得持續到什麽時候去。
總之方嘉禾被父親打了那兩個耳光之後,就一聲不吭地離開了辦公室,父母兩人在裡頭被校長批評教育了一番,最終選擇了抓鬮的方式,解決了方嘉禾的住宿問題。
然後方嘉禾誰也沒理,接過住宿單便獨自下了樓,又在門口碰見了彼時正在避雨的聞惜。
後來聞惜問過方嘉禾,為什麽要在那天對父親動手。
方嘉禾的回答很簡單,隻說:“沒有為什麽,我看他不順眼。”
後來的後來,聞惜才又知道,方嘉禾從小到大都被父親逼著練散打,不準她跟著母親練柔道。因為他看不起柔道,總覺得散打天下第一,別的武術也好,格鬥也好,通通都得給散打讓邊。
母親在數年來的嘲諷和輕視中早已忍無可忍,夫妻倆每每說到職業上的事情就總也免不了打上一場。而每一次,只要看見母親落在下風,方嘉禾都會義無反顧地衝上去,擋在母親身前。
哪怕每一次的後果都是遍體鱗傷,方嘉禾也從不畏懼。
她只是想要保護母親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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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窗外的夜雨經久不停,盞盞路燈在雨幕裡疾行。記憶裡的點點滴滴如同一幀一幀的老舊電影,蒙著歲月的痕跡輪番在眼前上演,不住閃現。
聞惜倒在後座,身上那條薄毯也已經被水浸濕。暖風輸送之下,車裡沒那麽冷了,但聞惜還是覺得後心發涼,砭骨的寒意一陣又一陣,直在身體裡打轉,不肯離去。
她回想著六年前的初遇,還清晰地記得方嘉禾側臥在床板上的背影,孤單又冷清。那天夜裡她同樣輾轉難眠,心中老是惦記著方嘉禾睡得好不好,冷不冷,總是過不了多久又會醒來,怎麽也忽視不了方嘉禾的存在。
就像此時此刻,不管聞惜如何在心中提醒自己,她都做不到把注意力從方嘉禾的身上移開。
她想要問一問方嘉禾,問她這些年去了哪裡,過得怎麽樣,當初又為什麽要悄悄退學,不與她當面或是側面地道個別。
可這些問題,她先前已經問過了,方嘉禾卻什麽也沒說,她還是一如既往地保持了慣有的沉默。
綿長磨人的酸澀與委屈在心間遊蕩,得不到消解,憤怒和恨意又隨即襲來,橫衝直撞。聞惜倍感煎熬,內心五味雜陳,紛飛的思緒也如一團亂麻,難以理清。
十分鍾後,車子在天華物景小區外的街道停下,方嘉禾摘了安全帶,拉開後座的車門將聞惜扶了起來。
大學城那邊的雨況勢頭大,聞惜住址所在的丘寧區情況則要好上許多,夜風裡攜帶著細密的雨絲,落在人身上輕飄飄的,是不用打傘也能出門的景象。
聞惜下了車,把薄毯扔在座椅上,方嘉禾跟著她進了小區大門,在聞惜按下電梯時說:“回去洗個熱水澡,好好睡一覺。”
過道裡縈繞著穿堂風,聞惜冷得瑟瑟發抖,咬緊牙關不說話。
方嘉禾從西褲口袋裡取出一張名片,雖然已經被泡得皺皺巴巴,但上面的文字還是能依稀辨認。
“再聯系。”她看著聞惜的側臉說。
聞惜雙臂環胸,一臉麻木,不接話,也不接名片。
方嘉禾便自己伸長了手,將名片塞進了聞惜的褲兜。
少頃,電梯從17樓降了下來,雙門向兩側平移打開。
聞惜走進去,摁了9樓的按鈕,在電梯門即將合上的那一刹那,她把褲兜裡的名片摸出來,當著方嘉禾的面乾乾脆脆地扔了出去。
第5章
十月的沛陽市不像淮州那樣總是過早地進入初秋的蕭索,而是經年不變地保持著夏末的炎熱,連國慶期間多日降落的雨水也未將那份熱意削弱,反倒使天氣變得更加沉悶起來。
聞惜回到家,開了玄關處的那盞小燈,把身上的濕衣服脫下來扔進髒衣籃,徑直進了衛生間洗漱。
溫度適宜的熱水從花灑淋下,趕走了那些流連在身上的冰冷,卻驅散不了堆積在心中的疲憊與煩悶。
浴燈明亮又刺目,把聞惜放空的雙眼襯得愈發沒有神采。
鏡子上爬滿了水霧,模糊了衛生間裡的一切,聞惜用掌心輕輕擦拭著鏡面,就那麽站在那裡,和鏡子裡的自己無聲對視。
一晃六年過去,那年在軍訓中被曬黑的皮膚早已養得白皙,臉上的曬傷和紅血絲也都盡數痊愈,看不見昔日的一丁點痕跡。
這張臉也由當初的青澀稚嫩,變成了如今的成熟堅韌,時光的逝去並非不可捕捉,它把那些無形的東西刻印在人的心裡,永久性地固定在了眼睛裡。
這些年,聞惜再不怕與誰眼神交替,唯獨面對不了自己。
離開了熟悉的校園,更換了陌生的城市,周圍的人和事,物和景,都在有心的規劃下發展成了另一種樣子。
但聞惜還是時常覺得自己並沒有變,她好像一直都待在那個雨季沒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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