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斷續續的罵聲不堪入耳,裴琛認真地聽了,看著他慢慢地停止掙扎。
終於結束了,她放下弓,雙手微顫,整條手臂都沒有知覺,她默默轉身。林間布滿血腥,草地上、樹上,地面上,都是屍體。鮮血染滿草地,鼻尖都是血腥,放眼去看,並無落腳之地。
裴琛停了下來,滿眼紅色,她恍惚回到上一世,天地間都是紅色,樹葉失去了綠意,天空被血染紅,她的雙手都是紅。
她走了兩步,回身走過去,望著腳下的屍體,眸色顫了顫,白延驀地出聲,“大兄弟,裴銘的屍體要帶回去。”
“帶回去,挫骨揚灰。”裴琛輕輕應了一聲,身子晃了晃,她問白延:“樹葉都是紅色的,對嗎?”
“對,被血染紅的,你怎麽了。”白延不解。
裴琛點點頭,抬腳走了一步,腳踩在了叛軍士兵的屍體上,一腳踏過,再是一腳。
白延吩咐人將裴銘的屍體綁上馬背,拍了拍胸口,嘀咕一句:“總算是死了,大兄弟,我是不是立了一功,沒有我,你打不過他呀。”
叛軍全軍覆沒,周軍亦損失慘重,林間幸存的男兒們同時松了口氣,血腥充滿鼻尖,他們都活了下來。
近乎二十天的藏匿生活,終於結束了。走出林間的時候,他們抬首看向天空,碧藍色的天空澄澈,太陽凌空而照。
白延抹了抹額頭上的汗水,呸了一聲,拉住麻木走了許久的大兄弟:“回相州城。”
“我想去徐州。”裴琛失神般說了一聲。
徐州,她的罪孽深重。
屠殺百姓,是無奈之舉,無法洗清她的罪孽。
她望著炙熱的眼光,眼眸微眯,太陽是紅色的,將她的醜陋呈現出來,她的嘴皮動了動,說道:“我罪孽深重。”
“什麽?你哪裡來的罪孽?”白延沒聽清楚,抬手掏了掏自己的耳朵,拍了拍,“你說什麽呢 ,我沒聽清楚,你再說一遍。”
“白延,我做了個夢。”裴琛木然道。
白延捂著眼睛,陽光太刺眼,他問:“你說什麽?”
“我做了個夢,我攻下徐州城,下令屠殺徐州百姓。”裴琛閉上眼睛,血洗過的心,肮髒難以見人。她捂住了臉,“我、罪孽難消。”
無論是周軍還是叛軍,血戰沙場,馬革裹屍,是他們最後的歸屬。各為其主,沒有枉殺之說。
唯有百姓,手無寸鐵,面對刀劍,毫無反抗的余地,他們死了,何其無辜。
她望著天,想起了顧夫人向神明恕罪,佛前守了近二十年,尋不見神明,得不到原諒。
白延牽過馬,她望了一眼,翻身上馬,與白延說道:“我先回相州。”
“好。你速回去,這裡交給我。裴統領,好生照顧自己的。”白延心中擔憂,忙勒住韁繩,“裴統領,你一定要回去。”
“白指揮使,我們京城再見。”裴琛微微一笑,眼睛閉了閉,眼前一黑,她及時勒住韁繩,半俯下身子。
暈眩很快便過,她直起了身子,策馬奔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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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氣熱得厲害,青莞揪著一隻烤雞從外間走來,“陛下,你要吃雞嗎?”
“自己吃。”明潯搖首,“朕吃了,你會哭的。”
“不會,雞又不是女人,這隻沒有了,還有下一隻呢,我不介意。”青莞微笑,打開荷葉,露出金黃色的烤雞,她直接揪了一隻雞腿,說道:“快到初八了,統領還不回來嗎?”
提及裴琛,明潯眸色一顫,視線從沙圖上挪了回來,看向外間的虛空,“朕也想知,她在何處。”
“這……”青莞嘴裡沒味了,鮮美的雞肉如同嚼蠟,她瞄了陛下一眼,“她沒說什麽時候回來?”
“初八前會回來的。”明潯複又一笑,顧盼生輝,她按住心口,吸了一口氣,胸腔肺腑間都是冷冽寒氣,分明是夏日,她卻感覺四肢發寒。
心裡念著,腦海裡想著,始終不見人,心中澀得難受。
青莞不吃了,悄悄抬首,覷了一眼陛下,陛下臉色蒼白,眼下烏青,看似清冷的面容上添了幾絲憔悴,生出一種脆而易碎感。
這刻,她不知該如何安慰了。她張了張嘴,說道:“陛下何日回京?”
“過了初八。”
青莞有些猶豫,到口的話又吞了回去,撕下最後一隻雞腿,塞入嘴裡,找些東西吃,就不會胡言亂語了。
兩人相坐無言,這時下屬過來稟報內務,青莞趁機退下。
相州已收回,重新安排刺史與駐軍,一系列的內務安排,已至天黑。
又是一日過去了。
華燈初上,七公主一瘸一拐地地走進屋,她抬首看了一眼,心有忐忑,左右不見裴統領的身影,她大膽地走進門。
“大姐姐。”
“何事?”
七公主面上的笑僵住了,舌尖抵著唇角,半晌說不出話來。
明潯抬首,目光冰冷,經歷過大風大浪,小兒女之間的事情於她而言,只有責任。她歎氣,“她肯為你放棄了?”
“沒有,大姐姐,我想出去一段時間,見識見識外間的風光。”七公主心中忐忑,不敢抬首。
明潯點點頭,沒有太多的表情,隻說道:“你長大了,心中有數即可,我會撥你一隊人馬,玩厭了便回來。”
“真的嗎?”七公主有些不可置信,“您不怪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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