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無蒼雙臂一攔,掩在上方,就是不讓她看。
葉瑜說,“爺爺你好小氣。”
葉無蒼施施然放下胳膊,他穿著一身唐裝,走動間綢緞布料光滑如水,透出逼人的貴氣。
“先不看畫,”葉無蒼走到一旁的太師椅前坐下,抬頭去看葉瑜,“你也坐……”
最後一個字並沒有說完。
“o”的尾音像一個殘缺的圓,說到最後,徹底息聲。
葉無蒼看著葉瑜的臉,目光怔忡又出神。
葉瑜不明所以,歪了歪頭,又往旁邊動了半步。
她一動,葉無蒼的視線也跟著動。
但那視線並不熱切,也不凝聚,像是一團看不清楚的煙霧,嫋嫋淡淡,風一吹就散。
而隔著那道薄霧,背後的目光又似透過葉瑜這張臉,看向什麽別的人。
“爺爺。”葉瑜任由他看了一會兒才出聲打斷,並不好奇,也不多問,“你在發呆嗎?”
葉無蒼烏黑的鬢發在他輕顫的動作下微微一抖,他的目光重新聚焦,薄霧散去,凝聚成一汪深潭。
“爺爺老了,總是走神,”葉無蒼說,“沒嚇到小瑜吧?”
葉瑜搖了搖頭,坐在旁邊的矮凳上,“爺爺不老,我也不怕。”
“也是,你從小就什麽都不怕。”葉無蒼輕輕笑了笑。
“說說吧,”沉默幾秒後,葉無蒼主動詢問,“這次給小雪打電話,碰上了什麽棘手的事?”
葉瑜乖巧一笑,不答反問,“爺爺怎麽知道的。”
“你們倆還想瞞著我?”葉無蒼的手指在扶手上敲了敲,“除了你,還有誰會讓小雪出這個老宅?”
提到雪叔,葉瑜不得不順著話題往下走。
“您啊,”葉瑜故作誇張,“雪叔可是親口說的,他不出老宅,是因為您非要吃齋念佛兩年整,他得陪著您。”
葉無蒼擺擺手,“少來,我什麽時候讓他陪了。”
“雪叔可是跟了您一輩子,”葉瑜按了一下旁邊燒水的按鈕,“這些事您不說他也得陪啊,而且就算您說了,說讓他走,他就更得陪了。”
葉無蒼聽她繞來繞去什麽陪不陪的,擺手道:“好了好了,都給我繞暈了。”
葉瑜見好就收,回答葉無蒼最初的問題,“是一幅字。”
葉無蒼沒說話,看表情在聽,葉瑜繼續往下說。
“爸媽讓我參加京市書法銀霜獎的評比,寫一Ⅰ₦幅洛神,”葉瑜垂下視線,輕聲道,“差不多寫完的時候,有人闖進我的宿舍,用墨潑髒了。”
葉無蒼聽完沒有說話,他的臉龐有一種歲月刀削斧鑿過後的深沉,嘴唇和上眼皮的脂肪會隨著年齡的增長而流逝,年輕時正氣的一張臉,年老之後,反而會趨於冰冷銳利。
葉瑜知道面前的人,並不是表面上和她插科打諢的小老頭。
他是一個骨子裡冷血冷情的,真正的,上位者。
年輕時候徒手收攏京市各處地盤,從一個修玻璃的學徒,成為咳嗽一聲京市都能震顫幾下的“葉老爺子”,絕非仁慈善良可以形容。
“小朋友之間的玩鬧,”過了兩分鍾,葉無蒼慢慢開口,語氣平靜,“有點過火而已。只有這點事嗎?”
耳邊傳來壺水燒開的聲音,葉瑜輕輕握住隔熱壺柄,衝泡茶粉。
她不會點茶,葉無蒼不讓人教她,說看她端茶遞水低眉順眼的樣子就鬧心。
可老人都喜歡小輩承歡膝下,不學茶道,基本的衝茶泡茶會吧,於是葉瑜趁機把自己喜歡的茶葉帶到葉無蒼的屋子,看見茶缸空了,就抓了一把茶葉扔裡面,顛兒顛兒地接滿熱水,期間還撞倒了一個落地燈盞,劈裡啪啦一通響之後,一臉求表揚的模樣端到葉無蒼面前。
望著那一大杯“粗製濫造”的茶泡水,和把泡茶這樣文雅的事情弄得雞飛狗跳的小葉瑜,葉無蒼哭笑不得。
此時此刻,過了十幾年,葉瑜還是不會泡茶。
燈罩倒是不會再踢倒,因為她已經長高,求表揚也不會寫在臉上,因為她的臉皮也懂得了得在必要的時候變薄。
一杯看上去挺清涼的茶遞到葉無蒼手邊,葉瑜虛心受教道:“您說的對,是我太大驚小怪了,這麽點小事就麻煩雪叔,沉不住氣。”
望著手邊的茶,葉無蒼眼神略微動容。
葉瑜垂眼的神態,又讓他一陣恍惚。
幾秒之後,葉無蒼接過茶盞,輕輕歎氣,“你要是沉不住氣,那就沒有沉得住氣的孩子了。”
葉瑜靜靜聽著,沒有說話,沒有反駁。
“罷了,就讓雪叔跟你走一趟吧,他比我細心,”葉無蒼喝了一口茶,放下茶盞,表情不辨喜怒,“你能把爺爺的話記在心裡,一以貫之這些年,辛苦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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