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珊的神色隨著方知樂說的話不斷變化,好像她說的不是親身經歷的事實,而是恐怖荒誕無稽的可怕的預言。
“她恨孫黎她們,但是,”方知樂的目光往下斂著,不鹹不淡道,“你不怕她也恨上你嗎?”
女人神色一僵,難以置信地望向王珊。
王珊張了張口,像是喉嚨裡有什麽艱澀的物體堵在口腔,努力數次,最終什麽也沒說。
方知樂在心裡歎了一口氣,再次開口的聲音和緩了不少,“你是個成年人,擁有強悍的心智,遭遇再難堪的對待,也能想著怎麽走出去,怎麽規避,可王珊,和我,我們都是無知的孩子,所處天地就是這麽一小塊,學校和家庭就是我們的全部,你不能讓她在這兩個空間裡都沒辦法喘氣。”
這一次,女人沒再說話。
她從接電話開始,處變不驚,坐姿、談吐都體現她受過很好的教育。
她大概是成績好、沒有遭遇過校園暴力的那批幸運的人,所以她不會像韓琪父母那樣,在女兒受傷的第一時間莽撞地衝出去要一個說法,然後被人連嚇帶欺壓地壓回來,事態鬧大了又怎樣,最終隻能收錢了事。
王珊要是和她母親一樣,擁有強悍的心理素質,知道在人生中這隻是小插曲,把這些當做一次運氣不好的經歷,被狗咬了,被雞啄了,踩了羊糞等等,完全可以走出來。
可她們是還沒有成年的孩子啊。
到底要多堅強,多勇敢,多大氣,才能對這些無妄之災一笑而過。
王珊的母親頹然而坐,最終問出了一個和王珊一樣的問題,“那你問這些,是想做什麽?”
第52章 挑撥
“韓琪告訴我,霸凌的風氣並不是一直就有,要想鏟除這股歪風邪氣,先得打探清楚,”方知樂挑著把最重要的東西說了,然後撒了個小謊,“我自己也是受害人,加上我是受人所托來調查,我的身份更容易接觸那些人,拜托我的那個人不需要我出面,只要盡可能多地掌握情況。”
“那是什麽人?”王珊母親警惕道,“要做什麽?”
“估計是孫家的對家吧,”方知樂聳了聳肩,誇張道,“你不會連這都要守口如瓶吧?害怕被施害者報復,所以隱瞞全部?你這比收了封口費還盡職盡責。”
王珊母親看了王珊一眼,焦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從方知樂剛才開口就一直緘默再三的王珊忽然站起來,目光落在那摞似乎被所有人遺忘的試卷上,“我說。”
這股霸凌自京市某些大戶人家從根兒就歪曲的家風中穿來,塑造了一個又一個眼高於頂、把人分三六九等的小姐少爺,又在以孫黎為首的帶領下,先是孫黎的堂哥、堂姐,又傳給孫黎。
把學校當成自己的王國,把家裡橫行霸道的一套全須全尾地移植到校園這塊本該乾淨的土壤。
方知樂不合時宜地想起,孫家這兩年衰敗了不少,這屆的學生裡,孫黎上面又壓著個周美澤,所以這種霸凌像是大洋上飄著的冰山,大部分都隱藏在水面之下,你得悉心去查,去看,才得以窺到一角。
方知樂猜的沒錯,孫黎果然是這一群人的領頭羊,比起那些動輒出手打人、辱罵他人的“壞”學生,她更多的時候會在老師和其他同學面前裝作通情達理的樣子。
可她的隱藏並不高明,王珊身上有承自她母親的書香氣,那種書香氣從寒門掙扎求學的路上孕育而來,和葉瑜身上的氣質天差地別。
葉瑜的氣質像是一團水,面面俱到、滴水不漏,讓人難以查探,不可捉摸,從而心生忌憚,避其鋒芒。
而王珊則“薄”了很多,那種從骨子裡騰發的尖銳的傲氣,帶著憤世嫉俗的稚嫩,幾乎就是衝著鄙夷孫黎這群人而來,盡管她還沒找到機會表露出來,已經被孫黎們嗅到味道,一擁而上。
如果說葉瑜會讓她們本能感到危險、畏懼,王珊則是那種膽敢看不起自己的宵小,她們熱衷於把王珊們不堪一擊的傲骨砸碎,因為那些毫無支撐的傲骨本就一文不值,打一次不怕,那就打第二次、第三次,直到把人折磨成一團爛泥,再無味棄之。
椿陽中學喜歡招一些貧寒的好學生,那就更成了孫黎們狩獵的肥料。
懦弱,畏懼,是人的天性,孫黎們樂此不疲。
方知樂靜靜聽完,一言不發地沉默了半個小時,才站起來衝王珊鞠了一躬,“我代替那些曾經受過傷害的人,謝謝你。”
王珊愣了一下,連忙站起來。
“孫黎已經過了十六歲。”方知樂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她的人生可以戛然而止了。但你的還剛剛開始。”
方知樂看了一眼那堆卷子,“重新參加高考吧,王珊,孫家會倒台,你的日子還很長很長。”
走在回程的路上,天空依然灰塵漫天,方知樂卻看見了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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