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紅蓼稱了一聲“是”後便自大殿中退了出去。
殿中清寂,姬贏沉著臉,許久之後才取出了一枚封玉,聯系了幾近十年沒有聯系的人。
姬贏沒有等待很久,封玉上光芒微閃,便有一道熟悉刻骨的身影出現在了她的眼前。
還似是舊時的裝扮,一身墨紫色的長裙,戴著儒冠,手中托著一本簪著梅花的無字書。她在書室之中,背後是那一排排放滿了卷軸的書架。
“你怎麽能讓丹蘅進醉生夢死樓?”姬贏壓著怒氣。
“抱歉。”對面人的聲音輕柔,一如過往,綿言細語,“我已經許久不與儒宗同道往來了。”
姬贏聞言一怔。
在她與見秋山決裂之後,再無人於她跟前提起見秋山的消息。
第13章
海月不知心底事,幽幽斜照萬家。
姬贏雙目一瞬不移地望著見秋山,想要看清她的心思。只是那張溫溫柔柔的臉上,沒有怨憤、沒有不平、沒有驚詫,就像是沒有波瀾的古井。她忽然間生出了幾分莫名的惱怒,抿了抿唇,她又道:“元綏身死,丹蘅下昆侖,她如今在清州之中,刀斬秦神。她惹下的麻煩不小,我已經讓人將她帶回蓬萊了,這件事情希望你不要插手。”
見秋山聞言抬眸,輕柔地望著姬贏,就像一陣包容萬物的春風。
姬贏被她這樣望著,心中的羞惱更甚,她眉頭緊緊地擰起,衣袂無風自動,使得佩環也跟著琳琅作響。“我知道十年前丹蘅聯系了你。”姬贏突然提起了過去的事情。
見秋山那溫柔的面龐終於出現了一道裂痕,那雙遠山眉微微地蹙起,她的思緒不免也回到了那個暗夜。在離開蓬萊之後,她其實就沒再見過丹蘅了,但是當封玉中投映出那道倉皇無措的影像時,她一眼就將人認出。她久為碰面的女兒懇求她,想要離開蓬萊,離開姬贏的掌製,她不願意跟一個素昧平生的人結成道侶。
只是她拒絕了。
時至如今,她仍舊記得那雙眼中光輝寂滅的模樣。
好似一朵盛放的花,在瞬息間枯萎。
可是元綏是業障纏身的她唯一的生機。
可是元綏隕落了。
她們都做錯了。
姬贏漫不經心地問道:“你仍舊沒有改變自己的念頭嗎?”
見秋山沒有應聲。當初離開蓬萊的時候,她其實想要將丹蘅一並帶走,可姬贏說未來的她會千夫所指、舉步維艱,說她給不了丹蘅一個好的成長環境。她和道侶殊途,也終將和女兒殊途。許久之後,她輕輕地反問:“那你呢?”
姬贏揚眉一笑,她道:“我要大荒十二州,千秋萬載,蓬萊第一!”
意氣風發,仍似少年時。
她要與四宗、帝朝爭鋒,想要第一,哪裡會有太平?!
見秋山的“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道,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①”,何其荒唐!
見秋山笑了笑,她轉身撫摸著書架上的卷軸,留給了姬贏一個背影。
短短二十年的分離,她已經記不起姬贏尚未坐上宗主之位時的模樣了。
話不投機,何必再談!
姬贏伸手一抹封玉,見秋山的身影在眼前化散。
她抬頭望著那一輪朦朧的海月,問出了始終漂浮在內心深處的一句話:“恨嗎?怨嗎?”
可惜無人再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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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色的枯榮刀扔在了桌上,發出咚一聲響。
丹蘅盤膝坐在了小榻上,舉杯痛飲。她抬起袖子一抹嫣紅的唇,悵歎了一口氣:“我真是恨啊!”
鏡知坐在了禪椅上,不動聲色地問:“恨什麽?”
“不知道。”丹蘅搖頭,她伸手點了點自己的胸口,“就是有一股恨意盤踞在心中,越來越明顯。”
鏡知:“許是受了業障的影響。”
“不是。”丹蘅搖頭,此刻的她認為自己很清醒,“這是我自己的恨意。”她轉眸,凝視著安靜的鏡知,舔了舔唇笑道,“可能我生來就是有恨者,要覆滅人間呢?”
夜風溫柔,落花飄入窗欞,落在了肩上、裙上。
鏡知站起身,輕聲道:“不要說胡話。”
“這不是胡話!”丹蘅驟然起身,她踩著滿屋的落花走到了桌邊,伸手將枯榮提起。刀身流淌著青色的光,倒映著一雙帶著三分醺然的眼。“你猜我為什麽不收刀?”見鏡知沉默不語,丹蘅大笑,她繼續邁步走到了鏡知的身邊,手指從她的面頰上滑過,“人要殺我,我便殺人。你在醉生夢死樓中,興許不懂這樣的情緒。”
她怎麽會不懂?
可此刻只能是不懂。
丹蘅的手指冰涼,鏡知沒有拂開。她微仰著頭,聲音中帶著幾分困惑:“二十年在蓬萊,十年在昆侖,你怎麽會有這樣的怨憤?”
“因為我是任人擺布的困獸!”丹蘅恨聲道,“阻我自由者,只能爭個你死我活。”
“可當你向著公孫啟出刀的時候,你的自由便消失了。”鏡知的聲音平靜而又殘忍。大秦敕封三十六路秦神,他們怎麽會容忍一個可以刀斬秦神的人出現?!今夜街上的刺殺只是一個開始。“回蓬萊去吧。”鏡知勸道。
大秦帝朝再怎麽有膽氣,都不敢將刀劍伸入蓬萊群島。
丹蘅用刀身擊打著桌面,在聽到鏡知的勸聲時,她的眼神冷銳冰寒,宛如那經年不化的太古雪。“你是不是也覺得我一個人不行?”丹蘅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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