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中樂音靡靡。
嬴夢槐微微蹙眉,朝著左擁右抱的嬴名封行了一禮後,便詢問道:“聽聞陛下罷天下私學了?”
嬴名封漫不經心地問道:“是啊,有什麽不可的嗎?”
嬴夢槐道:“唯官有學,而民無學,能有幾人得名師授業?長此以往,我大秦無人可用。”
“長姐是不是操心太多了?這是瞧不起官學嗎?”嬴名封朝著嬴夢槐笑了笑,他站起身,居高臨下地望著這個過去始終走在他前方的皇姐,“私學昌盛,弟子各有所學,時常非議、誹謗天下事,四野一片亂象。始帝之時便有此法,朕如今只是遵循祖宗法度而已。”
嬴夢槐提高聲音:“祖宗不足法!”
嬴名封臉色一沉:“皇姐真是好大膽子,竟然敢非議祖宗了。只可惜,坐在這個位子上的是朕,而不是皇姐你!天下之事不需要皇姐操心了,不如安心地在府中,等著朕替你找個駙馬吧!”他三兩步走下玉階,眸子一眯,又道,“還是說,皇姐想要替朕做主張?借此籠絡天下民心?”
嬴夢槐:“陛下,民為重,社稷次之,君為輕。①”
見嬴名封只是連連冷笑,她暗歎了一口氣。這位僅僅比自己年輕三歲的弟弟與她之間向來沒有“姐弟和諧”。她想起了入宮前師長琴的一番話話,其實她心知肚明,可就算是如此,她也想要試一次。
從嬴名封處離開後,嬴夢槐又去了太后的長樂宮拜見母親。
等到回府的時候,天已經黑了。
夜色深沉,月光掩藏在了如重山的陰雲後,就像嬴夢槐此刻被遮蔽的心。
揮退了跟隨在身後的侍從,嬴夢槐獨自一個人走在清寂的長街上,有些意興闌珊。
“從宮裡回來了?”耳畔冷不丁響起了一道聲音,嬴夢槐下意識回身,手腕忽地被一股強勁的力道捏住,一道雪色從眼前閃過,下一刻她已經被嬴清言帶入了更為幽僻的巷子裡。四下無聲,只能夠聽見一顆心因為刹那的驚懼而快速地跳動。
嬴夢槐輕輕地“嗯”了一聲。
“是因為罷天下私學的事情?”嬴清言又問,沒等到嬴夢槐回答,她便譏誚一笑,“也是,除了這還要什麽。”
嬴夢槐沒說話,只是沉靜地望著嬴清言。
夜風拂過了她的眉梢,金色的卷發拂動,那珊瑚銀鏈也跟著輕輕顫。
嬴清言湊向前,幾乎埋首在嬴夢槐的肩側。只是察覺到了嬴夢槐的閃避,她又驀地抬起頭,笑了笑道:“想來也勸說不了吧?嬴夢槐,你還是這樣天真,愚不可及!”
對於嬴清言直呼自己的名字,嬴夢槐也沒有太在意,她抬起左手撥了撥垂落的發絲,一雙寧靜如湖泊的眼,仿佛在詢問嬴清言的來意。嬴清言看著她的模樣,莫名地生出了幾分氣惱。捏著嬴夢槐的手驟然間縮緊,等看清嬴夢槐因疼痛而蹙起了秀致的雙眉,她才舔了舔唇,笑說道:“嬴名封的這道旨意針對的是誰,你還不清楚嗎?如果不想讓這事情變成催命符,姐姐你還是遠離那位更好。”
嬴夢槐認真道:“這是無道。”
嬴清言嗤笑:“什麽道不道的,還能比自身性命更重要?你看儒門那群人每個都高喊著‘舍生取義’,可他們哪一個去那樣做了?你怎麽偏要跟整個世道作對?”
“你難道不是嗎?”嬴夢槐輕飄飄地反問。
嬴清言的笑容陡然間一斂,她凝視著嬴夢槐,眼中好似燃燒著一團灼灼的烈焰。片刻後,她才重新綻出了如繁花怒放的笑:“我最是識相了。好言難勸該死的鬼,要真到了那一日,恐怕我只能捧一抔黃土灑在姐姐你的墓前了。”
嬴夢槐卻道:“人死如燈滅,不必勞心。”
嬴清言笑著問:“姐姐在怪我?”
嬴夢槐打量著嬴清言,好似從這個時刻才開始認識她:“我只是做我想做的事情,不辜負我的心。”
“這樣啊——”嬴清言拖長了語調,她松開了嬴夢槐的手腕,看著那被自己出的一圈紅痕笑,“那就祝你順利。”嬴清言說完後就轉身走了。
嬴夢槐一個人立在小巷子裡,眉頭蹙起又舒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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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波是從皇都掀起的,在皇城的大街小巷最為劇烈。
玄州皇都算得上是十二州的中心,各方心醉紅塵的有志之士都聚集在了此方,因而起了一座座學堂、學院、學府。可在以新代舊的這一年,那曾經籠罩在眾人心上的鐵序和陰影又回來了,他們沒有等到春風,而是等來了無邊的惶恐。
“皇都之中大小私學至少有一百二十,不過現在,看著成群的兵卒和披甲士,大概是一家都不剩了。”丹蘅坐在了欄杆畔飲酒,她的面頰微微發紅,眼波流轉間,豔色如波光蕩漾。“什麽人會提議罷私學啊?又是什麽樣的人會同意啊?”這是一場從俗世開始並席卷了修真界的動蕩,他們寧願要一個可悲可控的未來,也不想看見天下有變機!
“這個熱鬧不好看了。”大概是醉後吐真言,丹蘅嘟囔了一聲,俱是對帝朝的不滿。
鏡知輕聲道:“那就不看。”
丹蘅聞言轉頭。
日光落在了她的側臉,柔和了她的神情。
長卷的睫毛灑下陰影,微微掩住了那雙明淨澄澈的、映照人心的眼。
“你怎麽還要跟著我?難道你沒有自己的事情可以做嗎?皇都之中沒有醉生夢死樓了?”丹蘅從美色中回神,她的眼中掠過了一抹,擰眉困惑地詢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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