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蘅沉默數息,她透過了千山萬水、跨越了無數的距離直視著記何年的眼睛:“那你來。”這是記何年選擇的路,她不會去阻止。
記何年:“你不妨也信一回?”她們之中唯有丹蘅最固執,她對這個世間總是冷嘲熱諷,想要遊離於外。可做的每一件事情都讓自己在囚牢中越陷越深,她的本心到底如何呢?沒等到丹蘅回答,封玉上的光芒一閃,很快就又熄滅了。
記何年端坐著,啞然失笑。
-
丹蘅捋了捋袖子,她坐起身,漫不經心地拂去飄落在肩上的落花。
她朝著鏡知覷了一眼,恰好與她的目光對撞,一時間像是跌入了一個銀色的湖泊裡。片刻後,丹蘅才皺了皺眉,故意道:“藥焦了。”
“沒有。”鏡知一臉認真,她站起身走向了丹蘅,立在了屏風邊凝神望著她,問道,“記何年道友要來嗎?”
丹蘅沒有應聲。
她坐著,鏡知站著,是居高臨下地望。
她不滿這樣的高差,伸手拉住了鏡知的衣袖,將她扯到了榻上。她抬眸,指尖描摹著鏡知的眼角,懶洋洋地敷衍道:“來了如何?不來又如何?”
鏡知道:“她來了,你就不會寂寞。”她覺得丹蘅待她和記何年還是略有些不同的,至少在記何年的跟前可以毫無顧忌地嬉笑怒罵,而在她的跟前……像是有著無法橫亙的距離。她想要問一問丹蘅,她們是什麽關系?到底算不算知己,可又怕得來的是個否定的答案。
人世間百般情感,她第一個體驗的就是憂懼心。
“你又能瞧出我的寂寞了?”丹蘅托腮,笑吟吟地望著鏡知。沒等鏡知應答,她又略過了這個話題,道,“元鏡知,你這樣賴著我,總要給出一個緣由吧?”
“我、我——”
可丹蘅並沒有太好奇那個答案,她像是翩然停駐的蝶,下一刻又乘著風前往其他地方。伸手推了推鏡知,她哎呀一聲:“這次藥是真的焦了。”鏡知蹙眉,下意識去抓那雙手,可指腹也只是從那微涼的柔軟手背上輕輕擦過,手指收攏握住的是一場空。
鏡知起身去端藥。
清苦的藥味被風吹得滿屋子都是,才窺見那藥碗,丹蘅便嫌惡地皺起了眉。
丹蘅對著鏡知開始挑刺:“怎麽不祭煉成丹丸?”
鏡知無言。
明明不久之前是丹蘅打發她去熬藥。
明媚的花影自窗戶落入小榻上,迷離而又斑駁。
丹蘅仰起頭,撲哧一笑:“泥人尚有三分氣性,你怎麽看起來一點脾氣都沒有?這還是昆侖那鼎鼎大名、神鬼不敵的閬風劍主嗎?”見她一雙銀灰色的眼眸中倒映出自己的身影,仿佛天地之間並無他物存在後,丹蘅倏然又斂起了笑,她很輕很輕地說道:“不要這樣看著我,也不要慣著我。”
人這一生總是在分別,都會像她的兩位母親一樣分道揚鑣。
她孑然一身在天地間,不需要愛。
丹蘅眸光寂然,那點兒燦爛的明光旋生旋滅。
鏡知不知道怎麽勸,她坐在了榻邊,溫聲道:“喝藥。”
丹蘅想推開藥碗,可轉念想起了自己才說不久的話。她既然要一個人,那麽就不能在鏡知的跟前做出那股子嬌態。她接過了藥碗,仰起頭一口氣喝完。苦澀在唇齒間盤桓不散,甚至滲入了四肢百骸,仿佛她這個人只剩下了苦。眉頭不自覺地蹙起,唇上忽地微微發涼。卻是鏡知的指尖抵在了她的唇上,那輕柔的觸感使得她沒有半分心神能分給入口的蜜餞。
鏡知認真道:“我相信這條路能走到底,大荒會有一個清平世的。”
丹蘅勾了勾唇:“是嗎?消息從元州傳出,轉瞬間便抵達大荒各個邊角,刀劍槍戟化作了一張密不透風的羅網,你憑借手中劍能夠將它們撕開嗎?”
鏡知心平氣和地回答:“我可以。”
丹蘅睨著鏡知:“我以為你要放下劍了。”
鏡知搖了搖頭。
天地之大,可刀風劍雨無處可躲了。
-
萬裡高空,飛舟破雲而出。
閣樓前,記何年望著抱著琴橫在了前方的人,大聲道:“我可以!”
攔路的人名喚雪猶繁,是從清州醉生夢死樓過來的,記何年聽說過她的名字。
就在一刻鍾前,她驟然現身,問她能不能闖出一片新天。
記何年知道,雪猶繁問得不僅僅是她,還有大同學宮。
醉生夢死樓秉承的是過去那位琴聖的道念,她們從未表達過對學宮以及見秋山的看法,可終究與孟長恆她們是不一樣的。
雪猶繁點頭,抱琴跳上了飛舟。
她一點都不見外,那雙眉眼間早已經褪去了嫵媚,隻余下如刀劍鋒銳的英氣。
她道:“那就走!”
只是記何年返回元州的路並不好走。
在她投向了大同學宮後,一下子從佛門未來的佛子變成了背棄佛門的毀佛者,佛宗修士豈會不來攔她?
“舉佛宗之力,要來圍剿你們,這條路並不好走。浩浩長天,就算是插翅也難飛吧?”雪猶繁輕笑著詢問。
“不是‘你們’,是‘我們’。”記何年糾正了雪猶繁,仰頭看著高天,斬釘截鐵道,“我今日返回西境,要為天下學道者辨是非,為天下學道者定其宗!①”
須彌佛宗法脈眾多,可大多出於小乘,號稱“人我空”,所求的是個人解脫,從而一舉邁入涅槃之境。他們雖然在元州、流州傳道,可所求不是的濟世度人,而是靠著那些信眾塑金身,賺個盆滿缽滿。再者便是借信力凝結的力量修佛,這一舉動其實與大秦先前敕封神祇極為相似。記何年曾經讀到過被佛宗禁毀的典籍,那法門不同於小乘,要自度度人,上求菩提,下化眾生。甚至有一部《大般泥洹經》道人人皆可成佛,這讓佛宗弟子如何忍受?佛性高邈,豈能與凡夫俗子同在?!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