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妹要去哪裡?”丹蘅雙手環胸,唇角勾起了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
曲紅蓼被她的笑刺痛,撐著地面站起身,咬牙切齒地望著丹蘅道:“你來幹什麽?”
丹蘅挑眉,笑容不變:“來看看你們是怎麽死的。”
“你——”曲紅蓼一顆心咚咚跳著,幾乎要越出心口。恨意與痛意並存,洶湧的情緒比海潮還要激烈萬分。“師尊她是你的母親啊,你當真如此無情無義嗎?!”
丹蘅淡漠道:“她不是。”
曲紅蓼被這三個字氣得渾身發顫,口不擇言道:“是,她不是!你是青帝之尊,就算再歷輪回,也沒有誰有資格做你的母親!”過往的青帝於她而言不過是一個可以隨時取代的符號,而姬贏於她如師如母,她怎麽能不氣?周身氣機一漲,符籙光芒綻放,如星光垂落,曲紅蓼的身後出現了一尊自我觀想的身神法相,與她一般死死地盯著丹蘅。
丹蘅沒將曲紅蓼放在心上,她的目光越過了瀛海閣的小窗,落在了霧氣茫茫的海上,笑了一聲道:“母親該是為我欣慰才是!”回答她的是一蓬來自曲紅蓼的熾烈雷火,丹蘅不閃不避,面上笑容不散。一直沉默的鏡知輕輕抬手,鏗然一聲急響,一道劍光打在了曲紅蓼身後的法相上,頓時將其打得支離破碎。鏡知沒有下死手,她往前邁了一步,抬手輕輕地點在了曲紅蓼的眉心。曲紅蓼身軀一僵,片刻後無力地委在地上。
雷網交織,八方雷動。
一道道裂痕生出,無數血線飆飛。就算修為再高深,也遏製不住這自內而外的崩散。
笛聲漸止,姬贏平靜地站在了藍鯨上。身後歷代蓬萊宗主所顯化的氣意法相,一尊又一尊地崩散。她的視線先是落在了海鯤身上,繼而又隔著那朦朧的海霧,與站在了舟上的見秋山對視。她們的距離並不遠,可又像隔著千山萬水。姬贏的內心深處浮現出了一抹悵然來。到了這地步,過去的一幕幕如浮光幻影自眼前掠過,她喃了喃唇,想要說些什麽,可喉嚨像是被異物堵住一半,良久之後,才擠出“抱歉”兩個字。
她的聲音很輕,輕而易舉地就被風聲、海潮聲的掩蓋。
她想起了過去的某一天,她悄悄地溜進了瀛海閣,對著瀛海之鯤立下了誓言。
當初的她的確想要成為蓬萊的叛逆者,待到天翻地覆的那一日,她將以那群頑固的長老來血祭海鯤。可是後來,一切沒有順著她的意願發展,最終走向了她不願見的那一步,連她自身也是“頑固”的一份子。所幸她想過這種可能,早已經為自己安排好了死期。
只是她想要的終究是鏡花水月一場空。
就算是身不由己,那也是一種不可推脫的辜負。
海水沸騰,浪頭砸落,無數雨點墜下,好似一場紛紛揚揚的落雨。
劇變之下,得以存身的蓬萊弟子面面相覷,一時間手腳冰涼,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宗主、長老俱被瀛海之鯤所吞噬,那麽他們呢?他們能夠找到一條生路嗎?他們驚恐地看著那道海鯤法相化散,又呆呆愣愣地看著成群結隊的海獸離去。
見秋山蹙眉,忽地詢問道:“下雨了嗎?”
她伸手抹去了面頰上的水痕,望著逐漸平靜下來的海域久久無言。
這對帝朝將士而言,蓬萊的“敗”有些出乎他們的預料,可隨之上湧的是狂喜。畢竟一開始,他們每一個人都做好了獻身的準備。他瞥了見秋山一眼,並沒有去打擾她,而是朝著副手招了招手,在他的耳邊嘀咕了幾句。都已經到了這地步了,他們自然要趁機接手蓬萊。甘願投降的就罷了,要是負隅頑抗者,除了斬殺別無選擇。
就在披甲士和司天局修士下了龍首海舟向著前方飛掠時,岸邊忽地出現到了兩道身影。
帝朝的將士神情微凝,而群龍無首的蓬萊弟子則是心生一陣狂喜。
“少宗主?”
“是少宗主回來了!”
他們不想去思考其他的事情,此刻的丹蘅對他們來說,無疑是救命稻草。
可丹蘅偏不想讓他們如願,她只是微微一笑:“我是蓬萊的棄徒,昔日逐殺我時,諸位可不是這樣的面孔。”冷淡的語調讓蓬萊諸弟子的喜悅僵在了臉上,看著猶為滑稽。
丹蘅不說話,她提著枯榮刀。
青色的刀光如月輪升起,撞碎了那座如水晶宮般華麗巍峨的蓬萊神宮。
丹蘅抬眸,她笑微微地看那藏著昔日記憶的神宮崩塌。仿佛在這一刀後,她與世間所剩無幾的羈絆也跟著消失了。
那股不祥的預兆越發明顯了。
鏡知下意識往前一步,握住了丹蘅的手。
丹蘅沒有轉身看鏡知的神情,她只是道:“我當初說了,欠蓬萊的,我會還的,如今該是兌現承諾的時候了。”
鏡知一愣:“什麽?”
丹蘅回眸,囅然一笑:“剔骨削肉,還報生恩。我與這人間,沒有關系了。”
作者有話說:
①《禮記》
第71章
鏡知絲毫不懷疑丹蘅的話語。
時至如今,她走得每一步,都是漸漸地遠離人間。她的身上不再背負無窮的業,可業能轉移,那能撼動天地的恨意呢?
丹蘅抬眸注視著刀光下轟然倒塌的蓬萊神宮,廊柱傾倒、琉璃瓦破碎、明月珠灑落……她心間的那座神宮也跟著崩塌了,這浩浩的天地間她沒有歸宿,也不該有什麽歸處。她掙開了鏡知的手,一步一步地往前走,眼前的影像也逐次的變化,仿佛回到了十歲之前。那竟是她一生之中少有的快樂時光,回不去,求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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