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鏡知眼皮子一顫,心中彌漫著強烈的恐慌,她看著時間在流逝,仿佛有一種東西悄無聲息地消失了,就再也回不來了。
她想要什麽?
她想要她愛的人無災無難、望盡前塵,有個平安喜樂的未來。
她想要她愛的人能見四時花開,看到這片天地至少有一些人是值得的。
一切痛苦都源於生民對天地的背叛,她不想要丹蘅去原諒,可至少自身能夠那無邊無際的晦暗和千年的囚牢中走出來。
可是丹蘅不願意。
她寧願在恨海中沉淪,也不想再懷有希望了。
那如同滿月的刀光沉寂了下來,巨大的轟隆聲漸漸消失,長風吹過四野,掠過了塔鈴,留下了一串清越的聲響。在最終毀滅的一刻到來時,反倒沒有那驚天動地的聲勢了,而是一種天地茫茫的空寂。
眼見著弟子化枯骨,佛宗長老們自然不願意束手就擒。數道佛陀法相騰躍而出,璀璨的金光好似另一輪照耀著大地的烈日。在瘋狂的獅哮中,他們足下是一片綿延不絕的業火之海,將空氣都燒得扭曲。他們的壽數在流逝,要在化朽骨之前,打破那輪轉的周天星鬥!
丹蘅望著佛門主座。
她臉上的恨意和怒火消失了,眼神平靜得像是一潭不起波瀾的死水。枯榮刀中的四時之境幾乎抽幹了她體內的靈力,這具肉身難以承載這樣的力量,也會跟著腐朽,可她全然不在意,好似刀光之下的破滅,才是她真正向往的平靜。
鏡知輕輕歎氣。
彌漫的雷雲遮掩了那輪大日,天地昏昏中,時序伴隨著星鬥移動。凝望著丹蘅的時候,她內心的苦鬱愈演愈烈,那強壓在心間的情緒如烈火燃燒,仿佛要將她燒成灰燼。她的身後隱隱浮現一條金光躍動的長河,可慢慢的,一絲絲的墨色自長河中溢出,時而化作猙獰古怪的鬼臉,時而扭曲成了森然的刀兵。鏡知伸手一捉,那瘋狂奔湧的業障劇烈地擺蕩了起來,可在金光的壓製下,仍舊化作了一柄墨色的長劍,倏然間騰躍到了前方。
太一如雪,業障化墨。
兩柄無形之劍在鏡知的驅動下,化作了流光向著前方奔湧。雙劍如交纏的龍,時時刻刻的交擊,每一回都光芒四溢,每一回都濺射出大片的星火。劍意化作了肉眼可見的波濤,向著遠處一圈圈的蕩開,那洶湧猛烈的威勢使得佛宗一眾大驚失色!他們毫不猶豫地祭出了法器,只是耳旁驟然響起一串劍鳴聲,那些法器瞬間脫離了掌製,在那磅礴如海潮的威壓中,如群魚遊動,綴在了後方。
這是劍上神通“應我名”,可又不僅僅是“應我名”。
天下百兵、百器,只要是藏有道性,便會與道同歸。
直至此刻,佛門的一眾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昔日上界神祇都沒能做成的事情,他們憑什麽認為自己能夠更易天地!
“既是天道,該當庇護眾生。我等也是眾生中的一員,閣下何以如此無情?!”
鏡知沒有回答佛者的喝問,她的眸中掠過了一簇暗火。
在“群仙狩天”後,在青帝隕落後,天心蒙晦,天道早已經成魔入瘴了。
天未崩塌、地未翻覆,也不過是因為她想讓那人見到漫山遍野的花開罷了。
可惜花會開,舊日的時光不會歸來。
氣浪碰撞,一道轟鳴聲終於撞碎了那片沉寂。
刀光劍影之中,屹立的佛陀金身上出現了一道道如蛛網般的裂紋,最後砰一聲在半空中爆散。
佛宗諸修自半空中下跌,一雙雙失神的眼中隻映照出了雲隙間那慘淡的不能再慘淡的落日。
太陽沉山。
可皎月未曾升起。
海潮洶湧,拍打在了礁石上發出了一連串嘩嘩的響聲。
屹立在海中的蓬萊神宮鑲嵌著萬顆明珠,遙望去好似一輪皎潔的海月。可此刻的蓬萊弟子並沒有閑心欣賞海上風光,他們來來往往,腳步匆匆,一個個神經緊繃,年輕的面龐上沒有任何的笑意。
不久前,駐扎在昆州的蓬萊弟子在昆州的兵鋒下回縮到了蓬萊的地界,然而帝朝並沒有半分推卻的打算,反而與丘州合兵,將矛頭直指蓬萊。宗中如今流言四散,一會兒提起離經叛道的少宗主,一會兒又說前宗主夫人如何如何,他們這群小弟子接觸不到宗主,自然也不會清楚宗主到底是什麽樣的態度。
前路茫茫,他們過去所執著的,到底是對還是錯?
他們的迷茫並沒有持續太久,次日一早便聽見了嗚嗚長鳴的號角聲。不管是什麽位階的弟子在聽聞號角的時候都打了個激靈,紛紛穿衣朝著蓬萊神宮外的廣場中大步跑去。不到一刻鍾的時間,廣場中便擠滿了人,站在高處下望,隻瞧見了烏泱泱的人頭。
玉階上。
蓬萊有頭有臉的長老道冠羽衣,寬大的衣袖飄拂間,端是仙風道骨。
在階梯的最上方,則是一張空空蕩蕩的銀色寶座,人到此刻都不曾現身,可眾弟子都知道,那是為他們的宗主所留的。
曲紅蓼作為年輕一代弟子的領袖,垂著眼睫,安靜地立於台階下最前方的位置。
比起一頭霧水的同門,她知道更多的真相。那從昆州來的不速之客已經越過了千萬重山,帶著無邊的銳氣逼近了蓬萊,今日眾人聚集在此處,是為了祭祀蓬萊歷代的祖師以及海鯤。祭祀祖師說是不忘祖師們的教誨,至於後者,則是對付敵人的利器。上方的長老們還在念著冗長繁複的經文,曲紅蓼的思緒卻宛如一尾遊魚般漫無邊際地飄蕩,想到了海鯤時,不由得又記起了師尊給她的那瓶丹藥,籠在了袖中的手驀地收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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