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團靈性之光輕聲道:“我受姬贏之托。”
鏡知沉默片刻,又問:“姬宗主托了你多少事情?”
“很多。”它大部分時間都在沉睡,可是偶爾能夠聽見外界傳來的聲音。姬贏身為蓬萊未來的宗主,自然是從小就開始修行《滄海伏波曲》。然而姬贏並不是沉穩的性子,從年幼時就開始說道她的一些想法,直至她成為宗主。海鯤並不知道姬贏經歷了什麽樣的變故,只能隱約感覺那股蓬勃的朝氣慢慢地消失,再不見過往的意氣風發。
“當年丹蘅天生身負業障,蓬萊諸長老卜算一線生機在昆侖,姬贏力排眾議,促成丹蘅與昆侖閬風劍主的姻緣。但是除此之外,其實還有一種秘法,那便是讓天地來承負。要知道天覆生靈、地載萬物,一旦與天地結成契約,便可無憂。只是什麽?”
“只是什麽?”
海鯤悠悠道:“只是這樣的念頭過於瘋狂,畢竟天地有靈。”
鏡知默了片刻,凝眸望著海鯤,抬袖說了一聲:“多謝。”
天地之契,她自然能給。只是她怕啊,怕丹蘅永世被困在囚牢中,怕她像千年前那樣,只是將她深愛的人拖入了泥沼中。
看了眼龐大的海獸骨,鏡知眼中掠過了一道異芒,她一拂袖,一道清風拂過了靈性光芒,又化作了一小股旋風盤桓在獸骨下的某處靈性有些異常的地方。
海浪漸漸合來,那條寬敞的海上通道消失不見。
海鯤的靈性一轉,聲音清脆:“她看見你了。你不見見她嗎?不怕有遺憾嗎?”在姬贏兌現了承諾祭海後,它吞噬了蓬萊諸多長老的靈性力量,可仍舊留著姬贏的一抹意識。
獸骨中,一道虛幻的靈性勾勒出淡淡的人影浮現:“人世間不是所有事情都能如願以償,有時候遺憾才是最好的結局。”片刻後,她又道,“就算是那位給了點神力,在這個天地無法道的世界裡,也維系不了多久。你快趁這個時候,入輪回吧。”
“那你呢?”
“我這輩子有太多的身不由己,做人實在太苦了。
“在無數個難眠的日子裡,我沒有去見她,只是與她共看一輪天涯月,如今亦然。
“等月落下了,一切也就終了了。
“可惜了,當初的約定,無一踐行。”
月色清明。
大同學宮中,見秋山忽地夜夢驚醒。
她披衣起身,快步地走出了庭院,在斑駁的竹影中,走過了青石小徑、穿過了一道道門,最後抵達了碑林。
四溢的寒氣如霧,林立的殘碑詭異如鬼靈。見秋山屈膝跪地,握著刀在那埋下十八年的無字碑上一筆一畫地刻下心中那人的名字。
那一場背離中,她們誰也沒有贏,她的心中無端浮現一種預兆。此生就算是黃泉路上,也不會再相逢了。
恩怨情仇,俱如塵散。
皇都雨來。
碑林中那記載著前輩功勞的石碑林立,多是風霜剝蝕留下來的痕跡,唯有一座新碑字跡暗紅如血。
嬴夢槐撐著傘站在了碑林外,這是一個她到過無數次的地方,每一回來都有新的感慨。
她輕輕地詢問:“老師她離開了嗎?”
師長琴站在不遠處,低著頭歎氣:“是。”不是以往前往蓬萊的小住,而是一場死生不複相見的無聲告別。
“您和那位怎麽樣了?”師長琴又問。
嬴夢槐知道師長琴指得是誰,她微微一笑道:“她的脾性一如既往,可以說是沒有半分長進。”
師長琴睨了嬴夢槐一眼,搖頭道:“那還不是被縱容出來的。”只有被偏愛的人才能夠有恃無恐。“倒是一件幸事了。”師長琴慢悠悠地補充道,這麽多年來,她見了太多的離別了,只有眼前的一樁算是美事,就算嬴清言是她不甚喜歡的人,她也願意送上最衷心的祝福。
師長琴又道:“我也要離開皇都了。”
嬴夢槐眉頭一蹙:“師姐,你——”
師長琴打斷了嬴夢槐的話,搖著鵝毛扇溫聲道:“口中說的都是江山社稷,可是多年來,我從來沒有好好看過這片河山。”
這浩浩人間啊,她身在,但是心真的在嗎?
不入紅塵,焉見紅塵?
“走了,就讓我們各閱人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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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間海上不相乾。
群鯨高歌,聲音空靈而又飄渺。
一座孤島矗立於海風浪潮之中。
鏡知抱著阿蘅踏著海浪走向那沒有人跡的島嶼。
青帝神宮在九重天闕,可沉浸在了屍山血海中千年,早已經回不去了。
可她答應了阿蘅,要給她一個爛漫的春天。
她這一輩子也還是身無長物,能給出的只有天地的一片赤忱。
不需要玉樓金闕,不需要珊瑚寶石,只是借著人間的三分春色,以樹藤為屋,以螢火為燈,以長風為祝,以日月為盟,以山河為證,來訴說她深遠的、永恆不變的愛意。
“阿知。”輕輕的、顫抖的聲音入耳。
鏡知低垂著眼凝望著眼睫顫動的阿蘅,面頰在暗色中半隱半現。
“鏡知。”阿蘅仍舊沒有睜眼,殘留的神性到底在“天人五衰”的身劫中喚醒了她的本識。這一世終了,她就再也不是青帝了,縱然身入輪回,那也不複過去的靈性,而是徹徹底底地成了另外一個人。“你甘心嗎?甘心見我消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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