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昭有些恍惚。
她還記得入夢時是夏月,一晃就是半年過去,如今竟已入了冬。
將她扶起後,寧殊坐在床沿,擔憂地看著她。
“右護法說,你的神魂受損很嚴重。”她道,“要是再遲些出夢,可能真的要失憶了!”
“抱歉。”青昭下意識低頭,“是我太過任性。”
“我真的很生氣。”寧殊又道,“哪怕知道你將我關起來的時候,我都沒這麽生氣過。”
嘴上說著生氣,可她的聲音卻很柔很輕,似羽毛一般,在青昭心上拂來拂去。
青昭不由得將頭垂得更低。
在夢中被寧殊揭穿真相後,她就沒有奢求過寧殊的原諒,甚至希望她能將自己痛斥一頓,關到哪裡去面壁思過都好。
然而寧殊的話卻像毒一般麻痹著她,讓她心中生出不該有的希冀。
“但我現在不想生氣,隻想知道另一個我究竟對你做了什麽。”寧殊道,“她又是什麽時候將你傷成了這樣?”
她與青昭在現實中幾乎是朝夕相伴,青昭接觸過什麽人,經歷了什麽事,她都看得一清二楚。
然而另一個自己是不應當存在的,不然青昭也不會全心全意照顧她這個孩子,這就排除了青昭在現實中與師尊重逢的可能性。
寧殊自己其實也清楚,在她為青昭引出血煞之氣後,青昭就好似變了個人,她那時雖然沒覺察出具體是哪裡變了,可就是感覺青昭的精神狀態不太對勁。
可惜,當時她太過信任青昭,並未對此追究到底。
“……你願意聽我說嗎?”沉默良久,青昭才開口。
見寧殊點頭,她揮手結出一方隔絕聲音的屏障,道:“我告訴過你,我是回溯時間來到這個時期,但我並沒有說過,我是如何來的。”
“是另一個我將你送來的吧?”寧殊問。
“是。”青昭歎了口氣,抬頭看向她,露出一個疲倦而滿足的笑容,“什麽都瞞不過您,‘神大人’。”
猝不及防聽到這個羞恥的昵稱,寧殊頓時臉一紅,嗔怪道:“我那是隨口一說,你還當真啦?”
她不過是為了避免麻煩,才在韓霙面前為自己捏造了“守護神”這個身份,沒想到青昭竟還記著。
青昭淡淡一笑,繼續道:“那時,我得了師尊的命令外出巡視,怎料叛亂者的軍隊將我圍住,我與他們相鬥時,師尊的魂燈忽然間滅了。”
盡管已經多少猜到大概,聽了她的描述,寧殊依然大吃一驚。
青昭頓了頓,“當我終於趕回去時,只看見師尊的屍體倒在血泊中,魂魄散盡,死不瞑目。”
“怎會這樣?!”寧殊失聲驚呼,脫口問,“是叛亂者的陰謀嗎?!”
“我一直將這當做是我的疏忽。”青昭的聲音低下去,“我也不止一次想過,如果那時我能早些殺出重圍趕過去,是不是就不會失去師尊……”
寧殊忍不住將她擁住,輕輕拍著她的後背。
“是她騙了你嗎?”冷靜下來後,寧殊問。
倘若真的只是叛亂者的陰謀,或許阿昭就不會這樣難過了。
“是啊。”青昭的聲音在她耳畔響起,“我從未想過,原來當時的一切都是師尊安排好的,也從未想過,是師尊利用我殺害狼族上下,讓他們的血與自己的魂魄作為祭品回溯時間,為的是阻止自己失控墮魔,讓整座北幽陷入浩劫。”
她平靜地講述著,內心卻如同被鈍刀一下又一下割著,鮮血淋漓。
“我能明白師尊的目的是好的,可她……從未將此事告訴過我。”青昭繼續道,“我不明白,師尊為何不告訴我?這件事明明還有別的解決辦法,她明明可以不用獻祭自己,我明明……我明明可以不必失去她……”
她的聲音哽住,眼淚不自覺地淌落。
寧殊忙為她抹去眼淚,看著她通紅的雙眼,不由得在心裡將另一個自己罵了千百遍。
“但我其實也沒有資格怪師尊。”青昭卻道,“是我太過聽話,沒有自己的主見,讓她以為我只是一個傀儡、一柄利劍,而不是、而不是有血有肉有感情的妖!”
她驀地咳嗽起來,還沒來得及掩口,乾淨的被子上便留下了斑斑血跡!
“阿昭!”寧殊驚呼,忙為她擦拭唇角,起身想去倒水找藥,卻被青昭拉住。
“我沒事……說出來就好多了。”見她看向自己,青昭搖頭,喃喃,“師尊本應長長久久地活下去,可我沒有給她這樣的希望……一件沒有感情的工具,又怎能明白她遭受了什麽?怎能對她的遭遇感同身受?”
“狼族從不缺聽話的傀儡,我與其他妖的最大區別,只有她更信任我,僅此而已。”
寧殊靜靜地聽她說著,不自覺地將手放在自己的心口。
她想告訴青昭,或許不是這樣的。
在另一個她眼裡,青昭與那些妖明明有太多太多的區別,不然,另一個她怎會如此放心地將年少的她托付給青昭?
然而寧殊也明白,這些話非得另一個自己來說才行。即便她們是同一個人,可對於青昭而言,另一個寧殊已經永遠地消失在了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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