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中年劍修年紀雖比她大,忍耐力卻遠不如她。眼見場上情況似乎不妙,並不如他預料的大快人心的結果,他隱忍瞬息,禁不住大聲呼喚起自己弟子的名姓。
聲音總算打破戰場的死寂。
兩人中,終於有一人慢慢動了。
那低矮瘦弱的身影,扶著面前人的肩膀,靠著這點支撐力,艱難緩慢動彈起來。
太女彎起唇角,臉上重新帶起笑意,沉凝的氣氛陡然一松,方才無形的強大壓迫感緩緩散去。魔族眾人也意識到了最終的結果,個個歡欣鼓舞。
他們以手中兵器相互碰撞,在一片鏗鏘震動中,為莫青溪放聲歡呼。以這種方式表達心底的喜悅,乃至對她的敬意。
歡騰的氣息隨風蕩開,戰場不再像是壓抑沉悶的戰場。太女移動腳步,這一次,她主動從自己的位置走下,向莫青溪迎去。
莫青溪身體緩慢後撤,隨著她的動作,劍鋒在胸口的皮肉內攪動,每動一下都帶起鑽心的疼。
可她的長槍在長劍插入自己身體時,已經先一步捅穿了敵人的心臟。敵人的長劍刺入她的胸口,距離卻不深,沒有傷到裡面重要的內髒。
屍體的重量沉甸甸的,全靠支在地上的長槍維持平衡。她這一動作打破了兩人間微妙的平衡,屍體朝她倒來。
莫青溪早已渾身脫力,身體上的劇痛混雜著識海受損的劇痛,肌肉不自覺痙攣抽搐,每一次呼吸,都能牽扯到不知道哪裡的傷勢。
她自然支撐不住,意識到一切結束了,不自覺呼出一口氣,心裡那股氣也跟著散了。整個人放松下來,不想再勉強自己竭力支撐。
屍體砸在她的身上,她跟著無力向後倒去。
失重感如影隨形,她閉著眸子,疲倦至極。意識到自己將要砸在地上的痛楚,或許會造成自己身上的傷勢更加嚴重,讓本就劇烈的痛意來得更加洶湧,卻連掙扎一下的心思也沒有了。
可意料之中的痛感並沒有來襲,她朝後倒去,熟悉的夢魘花香靠近她,圈住她,將她穩穩困進自己懷中。
莫青溪倒進一個溫暖的懷抱。
那人默默摟住她的身體,手臂小心翼翼避開她的傷口,又發現她身上沒有一塊好肉,到處都是傷痕,根本沒有下手的余地。
最後,她只能盡力避開嚴重的傷口處,手臂環住她的腰肢,無聲摟緊了她。
莫青溪心臟跳得很急促,好像心裡住著一頭失了理智的野獸,無頭蒼蠅一樣悶頭亂撞,在她的世界裡撞出一片蛛網般的裂痕。
她知道面前這人有多殘忍無情,自己此刻的模樣,完全由她一手締造而成。哪怕她方才真的差點死去,太女也沒有任何出手的意思。
她不看過程如何艱難,不在乎莫青溪為此受到多少折磨,她只要一個結果。
要麽從歷練中活下來,要麽就去死吧。
於她而言,沒有價值的東西就是無用的廢物,如果連這點考驗都無法存活,令她失望,她當然不會再賜予她第二次機會。
人的性命也確實只有一條。哪來的試錯機會?
道理莫青溪都懂。可被這個溫暖的懷抱圈住,嗅著她身上令人安心的香味,心中陡然生出的依戀信賴如此清晰。清楚到她甚至為自己片刻的軟弱,產生一點對自己的唾棄之心。
怎麽能這麽沒用呢?她想,怎麽能這麽沒用?明明道理她都懂的。
她揪著太女的衣襟,將臉埋進她的頸窩內,淚水沾濕了她的衣襟。
她不怕死,只怕自己尚未來及復仇。只怕自己早走一步,看不到敵人死無葬身之地。那她就算死,也始終無法安心,也一定死不瞑目。
滾燙淚水從莫青溪眼角溢出,淚水如開閘的洪水,像晴朗的天空陡然烏雲密布,下起一場傾盆大雨。她小聲抽噎,哭得不能自已。
一個一直強撐著堅強的稚童,終於等到能為自己做主的大人。於是所有堅強土崩瓦解,被理智強行壓在心底的委屈翻了上來。
太女一隻手搭在她的後腦,輕輕撫摸她的脊背。她什麽話也沒說,動作溫柔至極。只是用這種簡單有效的方式,試圖安撫小瞎子崩潰的情緒。
她有時候壞得厲害,時常讓莫青溪生出一種拚上性命,也要與她同歸於盡的狠絕心思。更多時候透出的無言的體貼溫情,又讓莫青溪不受控制深陷其中,不可自拔。
就算知道......都是假的罷了。
真的假的,又有什麽重要呢?真心這種東西,於她們這種人而言,宛如鏡花水月。明明眼睛能看到它的存在,可探手一撈,水裡的月亮便會消失得一乾二淨。
有些東西,注定是強求不來的。也根本,沒必要強求。
莫青溪拖著沉重的腳步,緩慢踏過由屍骸構成的階梯。拋卻生死顧忌,即使自己鮮血淋漓,遍體鱗傷,一步一個血印。滿身陰暗,滿手血腥,始終朝著自己的目標前行。
她一個人在暗夜中踽踽獨行,躲在陰暗的角落慢慢舔舐傷口。她無父無母,天生地養。沒有認真體驗過任何感情。親情,友情,愛情,都是她遙不可及的星月。
她原以為自己真的不在乎。
她沒有擁有過這些,也就意識不到自己的殘缺。有些東西如她的眼睛,殘缺放在表面上,稍加裝飾,簡單戴上一條眼罩,便能讓其他人一目了然,將自己與這個世界其他的正常人隔離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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