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兩旁已經人頭攢動,氣氛卻是超乎常人的沉寂。
只因威風凜凜的禦林軍分列兩旁,朔氣金柝,銀光鐵衣,令人謂之生冷,噤若寒蟬。
路側酒樓的三樓包間,一扇紙窗半合,西斜時不甚耀眼的陽光順著縫隙落了進去。
“這、這簡直、簡直滑天下之大稽!”
室內一俊朗青年臉色漲紅,目若泣血,甚至已經到了不顧儀態破口大罵的地步:“趙玉儀!趙茯錦!這兩個賤婦!如此淫/穢不堪之事,還敢如此大張旗鼓!她置天下人於何地!賤婦!淫/婦!”
案幾對面跪坐的一方臉闊目的中年人卻只是微微抬眼:“鈺行,你少罵了一人。”
名為鈺行的青年一愣。
中年男子拎起青枝纏蔓的茶壺緩緩往杯子裡倒水,熱氣騰升氤氳,他在水霧後抬頭,一雙眼睛如雷電,雙目炯炯:“昏君。”
青年一驚,轉瞬之後卻是頷首冷笑,“父親所言甚是,堂上坐的可不就是昏君?這般踩著綱常禮法的無恥行徑,竟還配得一天子聖旨?帝王親臨?可笑!可歎!可憐!”
中年男子兩指捏了一杯熱茶,徑自站起身來,踱步行至窗前,目光盯著那浩浩蕩蕩的儀仗隊漸行漸遠,神色巍然,口中言辭卻難掩情緒波瀾:“大燕要亡了……”
“恆寧帝荒淫無度,聲色犬馬,十年不問朝政。趙玉儀權欲熏心,陰鷙狡詐,殘忍跋扈。現在又加了個趙茯錦,小小年紀便學著男人玩女人,顛倒陰陽,罔顧倫常。”
他說著說著,臉上竟然帶了些笑意:“這趙氏一族還真是像,果然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要兒子說,如今這趙氏皇族怕早已經被先帝祖宗棄了,恆寧帝至今無子,豈不就是天意?”
“你說的不錯。”中年男子點頭,笑道:“好在我張氏一族人丁興旺,百年門閥坐擁於賀州,財力雄厚,兵源充足。”
中年男子把手裡的茶水一飲而盡,說話間已經豪情萬丈:“如此依仗,池河小小陳二子都敢辭官回鄉,揭竿而起,我張承志又有何不敢?”
青年聞言大驚,失聲道:“可、可陳家造反已經被朝廷繳殺……”
“父親,趙氏雖有傾頹之勢,但朝中守皇一派歷久彌堅,如今起事,是否太過於倉促?”
中年男子肅容,回首看了他一眼,冷哼一聲:“鈺行,你錯了,今時可不同往日。”
“就單今日之事,你看那公主府門前人潮洶湧,可實際上全都是些趨炎附勢的無能之輩,有幾個是真心上門道賀?不過是屈從趙玉儀的淫威。”
“那蕩/婦想靠這荒誕淫婚指鹿為馬,分辨忠奸,呵,短視婦人,也就只能看見眼前一畝三分地,卻看不見天下人心今日之後必將分崩離析,燕室大廈傾覆已指日可見!”
“鈺行,你這兩日便輕裝從簡趕回賀州,讓族裡莫要拖遝,早做準備。”
青年神色尚處糾結,便聽中年男子難掩狂妄的一聲喃喃低語:“這大好河山,合該輪到我張氏一族了……”
“是!父親。”
張鈺行自酒樓而出時,臉上漲紅尚未落下,眼中卻已無悲憤,只剩下激動。
他此時再看那聲勢浩大的迎親依仗,已然完全沒了心底的厭惡,反而生出無限暢快。
冒天下之大不韙?好得很!你趙氏越猖狂越好!越荒誕越好!最好把這天下民憤都激起來!我看你們能笑到幾時!
“大公子,可是回……”
“哼,先不回府,我們也去瞧瞧熱鬧。”
青年今日出來未免被人錯疑是去慶賀的,故意簡衣便服。
但即使如此,他頭上有金,手上帶翡,腰間系玉,身上有錦,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富家子弟,故而身邊隻帶了一個小廝依然在擠擠攘攘的人群中暢通無阻,很快就追上了那堪稱十裡紅妝的隊伍。
京都百姓見多識廣,平日裡也看了不少世家貴女、豪門貴子之間的迎來嫁娶,但依然還是會為這綿延不絕的依仗隊伍驚歎。
若剛開始,所有人的心思都還在那百思不得其解的兩女子之間的婚嫁上,但如今紅妝抬抬而過,大多數人眼裡也只有豔羨二字。
更遑論還有晉安郡主那樣的天人風姿。
便是投生了個女人嫁與她又有何妨,享受這萬金榮華,坐擁那倜儻美人,情有何憾?
綠梔不知外人何想,但於紅轎之中想著心上人一顰一笑,也不由得心生柔軟。
這個情深愛滿的人呀,與她而言,生生世世都如此啊。
真摯赤誠,亙古不變。
*
今日皇帝親臨,他年紀不大,但對於趙茯錦來說,即是君王,又是長輩,安然接了兩次跪拜後,便笑嘻嘻的歪著頭跟自己外甥女擠眼睛。
昭陽長公主神色莫名,若不是室內紅妝太盛,映照著每個人臉上都有紅暈,便幾乎看不見她臉上有喜色,隻偶爾轉目時,才會流露出幾絲轉瞬而逝的無奈。
她這一生在權欲中縱橫浮沉,失去了許多,也得到了許多,如今所重之人不過兩位,一是自己的弟弟,二是自己的女兒。
今日之事,若隻女兒趙茯錦一人糾纏,她還不會把這件荒唐婚事搞得如此明目昭昭,但多加了一位皇帝,天子癡鬧起來,便是她這個皇姐都要避退三分。
世人皆知,如今的燕朝皇帝是個不喜朝政,最愛享樂獵奇的主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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