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明和楊乃寧說的無非是老三樣:安全檢查、總結和思想學習。楊乃寧覺得,這似乎沒有專門把她喊上來重申一遍的必要。然而每個星期都是這麽過來的。提出異議倒顯得楊乃寧自己太多事兒,索性也就不提了。
等到楊乃寧回到辦公室,小周還沒走,她向楊乃寧使了個眼色,像是要告訴楊乃寧什麽。楊乃寧這才發覺,自己的工作電腦被關了。
依著楊乃寧自己的回憶,她出去前特意將電腦鎖屏打開。她的電腦鎖屏向來是烏黑一片,旁人乍看會以為楊乃寧已經走了。但稍微和她共事過的人都會知道,只要最底下的電源鍵沒黑,就說明楊乃寧一會兒就回來。
“小周,辦公室斷電了?”楊乃寧問。
“沒,是新來的文員,”小周站起來,“她說她要從您的電腦裡拷一份文件,還出示了證明文件,您的電腦沒被她搞壞吧。”
“新來的?姓朱?”
楊乃寧很詫異,對方不是真正的職業新手,何至於急躁魯莽到翻動非直系上級的電腦?她想了想,拔掉鍵盤接口,換成備用的觸摸屏。她粗略調出後台,後台顯示,在她進入曾明辦公室後不久,有人從楊乃寧的電腦上拷走了一份考勤規定。
離譜。
楊乃寧將鍵盤小心放入防護袋。
下班時分,楊乃寧果在等班車的人群中看到了那位朱姓文員。對方面色如常地向楊乃寧打招呼,這倒搞得楊乃寧不會了——你真的覺得自己做的一點問題也沒有嗎?
楊乃寧勉強向對方擠出一個笑容。她在內心暗自祈禱今後大家別再有太多交集。
誰承想,班車上,新文員主動坐到了楊乃寧身邊:“我叫朱麗葉。”
這一定是個花名。楊乃寧想。在這裡工作的普通人類會給自己取各種各樣的代號,生怕累及家人。但是哨向群體除外,因為他們的檔案裡很早就對家庭背景做了相當程度的遮掩。
楊乃寧強迫自己不要笑得太難看,她精於此道,而她的確從新文員的眼神裡看出,她對楊乃寧的笑容很受用。
“你是第一個讓我覺得比較友善的……哨兵?”
朱麗葉話說得很慢,讓楊乃寧覺得,她好像專門背過一個以楊乃寧命名的文件。
“你怎麽知道我是哨兵?”楊乃寧反問。
“這我怎麽知道呢?”
朱麗葉扶扶眼鏡,楊乃寧忽然覺得朱麗葉的樣貌沒那麽死板了。她很想摘下朱麗葉的眼鏡,她覺得眼鏡背後的朱麗葉會是完全不同的一個人。
“你是哨兵,那你喜歡男生,還是女生呢?”
猝不及防的問題,楊乃寧眨眨眼,很快答案就脫口而出:“我喜歡向導。”
“女生向導,還是男生向導呢?”朱麗葉很執著。
楊乃寧忍不住笑了:“女生向導。”
“啊,所以說,是女孩子對你更有吸引力,對嗎?”
很尋常的話,但是從朱麗葉的嘴裡說出來,聽起來話裡有話。楊乃寧感覺自己摸到了一根線,是一個開關,接下來的話題走向捏在她的手裡。
“女生向導,”楊乃寧說,“少一個條件都不行。”
“哈哈,”朱麗葉笑起來,“你別誤會哦,普通人對哨兵和向導總是有好奇心的。”
楊乃寧想,你想讓我誤會些什麽呢?
“我結婚了,和一個男人,”朱麗葉輕輕說,“不過呢,我也能接受女生。”
楊乃寧的眉頭皺起來。拜托,她才對朱麗葉有一點點同事間會有的禮貌好感,非要這麽快就被擊碎嗎?
“我覺得,女孩子間,都是日久生情的。”朱麗葉說。
“不是。”楊乃寧語氣決絕。
“不是,世界上,男生和女生間,男生和男生間,普通人類和普通人類,哨向群體之間,感情沒有任何分別。”楊乃寧說。
“是嗎?”朱麗葉問。
楊乃寧看著朱麗葉,心裡想的是另一個人。
“是。”楊乃寧比上一次回答得更堅定了些。
如果日久能生情,她又何必這樣痛苦?
臭流氓
好在,隨著時間的流逝。或者生活中的重壓逐漸勝過這種愛而不得情感的摧殘,楊乃寧逐漸有了釋然感。她對於釋然的理解就是,她可以情緒平穩地和人講述這件事。
凡是走入過心靈上的死境便會懂得,能笑著和人談及自身是如何不易。楊乃寧能從眼淚的減少感覺到精神上的豐盈,她在慢慢走出來。接著,她的回憶范圍擴大,不再只是沙麗,也不再只是一場或許給她人生造成重擊的軍事聯賽,她意識到她的人生或許在很早以前就走錯了,她唯一的不幸就是從未擁有過一個精神燈塔,然而世界上沒有過精神燈塔的人太多了,不是每個人都過成了她這樣。
“那你有喜歡的人嗎?”朱麗葉調侃,“聽著像是有情況哦。”
楊乃寧看著朱麗葉,她忽然覺得自己應該做些和以前不一樣的事。也許是因為今天說話時沒有想哭的感覺,也許是,她見過朱麗葉的名字太多次,已經很熟悉。
楊乃寧笑著:“我在努力清空了。”
和朱麗葉的交談是個好的開始,連帶著,楊乃寧不自覺認為,朱麗葉是個值得結交的新朋友,一本新筆記充滿勵志言論的第一頁。
不過以聯盟總部的眼光來看,楊乃寧和朱麗葉的友誼過於危險。楊乃寧結交的人太多了,而密碼學者總給人拘謹、內向,有時又過分真誠的缺陷。曾明找楊乃寧談了一次話,大意是,讓楊乃寧和朱麗葉保持距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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