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之藍那挺拔如小白楊的身形，掛在嘴邊遲遲未出的話語。明明是在沙漠裡的臨時中轉站偶然碰面，風卻濕潤得好像裹挾了海上得洋流專程來此下一場雨。

　　請等著我。龍儀將這句話藏在心裡。

　　夜深了，顏如玨反而醒了。她發覺自己躺在床上，一驚。情急之下，她連鞋都沒有穿，光腳衝到門外。客廳燈沒有開，龍儀獨自坐在沙發上，茶幾上還擺著空了的酒瓶。

　　“你喝酒了？”她帶著嗔怪。龍儀急忙坐起來，她說：“沒有，分解劑。”顏如玨相信她，但龍儀又解釋了一句：“如果你不信，你可以用你向導的能力探測一下我的記憶。”

　　潛伏之初，龍儀和顏如玨都有濫用酒精的嫌疑。顏如玨是向導，調整得比龍儀快很多。龍儀則不同，當她回到家對顏如玨卸下所有防備，顏如玨竟然看到龍儀的精神世界裡出現了細細的裂痕。

　　禁酒！顏如玨對龍儀下了死命令。從這一天開始，顏如玨才意識到，聯盟要挑她來陪伴“章顧問”的真實目的：女伴並不是必要的，必要的是一個可以依賴的精神支柱，一個真正的盟友。不然漫漫長夜，沒有人熬得過去。

　　“你可以向我傾訴，把我當成你的家人。”顏如玨說。

　　龍儀拒絕了，她不願意給顏如玨過多的壓力。她甚至開玩笑：“我怕你看到不該看的東西。”她揮了揮那隻機械手，說：“鎮定劑，四十五個小時，從指頭折磨到手腕，再放進液氮，啪的一下，斷了。”

　　顏如玨沉默了。龍儀笑了笑。但龍儀不知道的是，顏如玨從不害怕看見那隻手曾經歷的非人折磨。顏如玨只是不忍心看到那個人是龍儀，不忍心看到她而已。

　　龍儀不懂，顏如玨懂。

　　對史薇奇怪而幼稚的佔有欲，始於兩家大人親密的情誼。年幼的顏如玨以為，既然兩家大人玩得這麽好，那麽她和史薇肯定會長長久久玩得好。

　　長長久久，就是如同家裡人一般，永遠在一起。

　　第一次打擊是史薇直截了當的拒絕。顏如玨懵了，她惱羞成怒：她哪裡配不上史薇了？難道她不配擁有她見過最好的東西嗎？

　　拒絕激起了顏如玨的好勝心，青春期的扭曲讓她一次又一次站到史薇眼前，非逼著史薇承認她的出眾不可。可史薇從來沒有看過她，一次也沒有。後來她學會了服軟示弱，於是放下自尊來祈求史薇，史薇還是拒絕了。

　　龍儀對顏如玨的了解止步於此，這個昔日戰友的仰慕者，如今也是出色的向導，可靠的盟友。她未曾察覺顏如玨眼中與日俱增的情愫，可能一旦產生這個念頭，她就會自動掐滅，嘲笑自己思慮過度。

　　明明是個玩笑話，顏如玨的眉間卻掠過一絲憂傷。“我相信你。”顏如玨輕輕說。之後客廳裡的空氣就像凝滯了一樣，顏如玨撇過頭，海藻般的頭髮從肩膀垂至胸前，隨著呼吸一起一伏。

　　這劇烈的、無法平靜的心跳！

　　龍儀什麽都沒發現似的。她平靜地囑咐顏如玨，最近出門不要再和任何人進行聯絡。這還在工作范圍內。顏如玨照單全收，但後面聽著聽著就不對味了。

　　“……這些天暖和了，但風吹得還挺冷，你不要穿得太單薄。我給你一些信用點，明天你上街給聯絡員發停止聯絡信號，順便買幾身好看的衣服。說不定戰爭就快結束了，漂亮衣服遲早都要買，公款報銷的機會要緊緊把握。”

　　“你在說什麽呀！”

　　“我怕你這個小妹妹，有便宜不知道佔，”龍儀誇張地說，“我比史薇還大兩歲，照顧不好你，史薇恐怕要把我槍斃！”

　　顏如玨撲哧一聲笑了，她想，史薇才不會為她這麽做。

　　“等你拿了功勳章，以後什麽樣的哨兵不好找？反正要是以後那個哨兵欺負你，告訴我和史薇，我們倆去把那個狗東西打死！”

　　龍儀說，我和史薇一樣，都是很關心你的。

　　顏如玨臉上的笑容漸漸變了。她依然靜謐地笑，卻多了幾分疲勞。她對自己說，顏如玨，沒什麽大不了的，這次可不能再任性了。

　　謝謝你，龍儀姐。她手放在膝蓋上，想著自己一定要大方得體才行。龍儀打住了話頭，隻衝她笑了笑。這個笑，怎麽看，怎麽都是存在歉意的。

　　“我睡了。”

　　顏如玨站起來，明天還有許多工作要做，她一定、一定……轉身時的笑容裡，卻還是噙了一顆眼淚。

　　騷動

　　顏如玨有意拖延到龍儀出門後再行動，但從房間一出來，她就和在玄關穿戴機械手的龍儀碰了個正著。

　　“早上好。”顏如玨努力擺出一個最甜美的微笑，向龍儀證明她心無芥蒂。龍儀說，早上好。這一聲“早上好”，讓空氣都輕快了許多。

　　這隻機械手是龍儀新買的，聯絡人通過城內的聯盟黑市購得，再悄悄送到龍儀的住處。不知聯絡人在想什麽，機械手的穿戴說明都被銷毀了。龍儀搞不懂，越戴越上火，幾乎要罵人。

　　“我來幫你吧。”顏如玨說。

　　龍儀點頭同意，顏如玨上手幫忙。原來是龍儀將一個暗扣扣錯了。顏如玨細心調整好，還問了龍儀那綁在手腕的那一節痛不痛，龍儀說不痛。顏如玨卻還是重新調整了一次綁帶，這次龍儀的表情略略放松了些。看來剛才的確系得太緊了。

　　顏如玨說：“如果太緊了一定要告訴我，這裡要是血液不通，會更容易壞死。”她貼心地握住那副金絲邊眼鏡，小心遞給龍儀。龍儀戴上眼鏡，對著鏡子看了許久。顏如玨感覺龍儀想和自己說什麽，但最後都和鏡子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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