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睡在一輛車裡。
蘇昕垂眸,看見了披蓋自己身上的這件黑色大衣, 她入睡得太快太沉, 竟一下子睡到現在。不知是時隔多久沒有依靠藥物入眠了。可能是因為車開起來時產生的輕微顛簸讓她像是躺在搖籃裡, 大衣的這股氣味則是母親的奶味。她的手也在不知不覺中抱住了這件衣服,風灌進來有些許寒冷, 所以上面一層又加蓋了一條毛毯。但車裡開足了暖氣, 如果不是因為車窗外的風, 她甚至會覺得太熱。
眼往旁邊移去,車載屏幕上顯示著時間,現在是凌晨五點四十七分。
離天亮還有一個多小時。
眼睛繼續移動, 這一次上移。披了件飛行員皮夾克的側影動也不動, 幾乎像一尊肅穆的雕塑。她的袖子卷起露出小麥色的小臂, 線條分明,骨節分明的手指輕易抓住方向盤,偶爾微動,偶爾松一松,似乎是太累了。這樣的舉動證明這尊雕塑此刻仍是清醒的。
——新年酒會,關於昨晚痛苦不堪,又荒唐離奇的記憶,出現在眼前的切諾基和邵止岐。
蘇昕抬起沉重的手臂,輕觸了下喉嚨,那裡傳來強烈的乾澀感。
她又抬起右手,揉了下疼得幾乎要撞破皮膚的太陽穴,這時一個保溫杯適時來到眼前,蘇昕默默接過,還沒來得及開口道謝又見到一隻拳頭伸過來,翻個面兒攤開來,是一顆膠狀醒酒藥。她平時吃的那種。
“謝謝。”
蘇昕接過,吃下後喝水,緩緩讓醒酒藥經過喉嚨後她發呆似的看著窗外,最終還是忍不住心想:蘇昕,你瘋了。你有想過你這輩子會如此突然地開始一場公路旅行嗎?
還是說,我現在其實是在做夢?
已經徹底清醒的蘇昕不禁疑惑起來。此刻身處的環境和不知目的地的旅途讓她生出一種抽離出現實的割裂感,她單手抱臂繼續揉太陽穴,閉上眼睛思考,過了會徐徐開口,聲音都有點啞:“邵止岐。”
邵止岐不回答。
蘇昕加重語氣:“邵——止——岐。”
邵止岐悶悶開口:“不。”
蘇昕挑眉:“不什麽?你知道我要說什麽?”
“我知道。”
邵止岐看起來更不開心了:“你清醒了,想回去了。金羊毛還等著你來指揮進軍,現在的一分一秒都不能浪費。”
夠了解我的。
蘇昕低頭,藏住笑意。再抬頭的時候她看了一眼邵止岐:“誰說我要走了。”
還是得不時敲打下這人才行。蘇昕正色:“就算我說要走,你會放我走嗎?嗯,我記得我現在好像是被綁架了。”
邵止岐才想起來這件事似的,她短促「啊」了下,然後猶猶豫豫說:“可是……”
這人真不上道。
蘇昕嘖了下,邵止岐不敢說話了,她肩頭甚至都縮一下,很難講到底誰才是被綁架的人。
就這樣又陷入沉默,切諾基已經開上了86號公路。蘇昕對美國版圖只有一個大概印象,只知道她們在往西邊開,但對她們的目的地一點概念都沒有。也猜不到。當然了,畢竟她選擇踏進了兔子洞,能猜到才是怪事。
不過,如果我現在開口問的話。
蘇昕把腦袋靠在一旁,慢慢升起座椅。
邵止岐這人一定會老老實實回答的。
但那樣有什麽意思?
蘇昕又忍不住勾起嘴角,這次連她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現在窗外的風景都是光禿禿的土坡,顏色也焦黃,再過一個月大概就會漸漸生出綠色。車子忽然慢慢減慢速度,在一個紅色的STOP告示牌前緩緩一拐,進了一家紅頂的加油站,前面是空曠的停車場,周圍一圈鋪地柏,負責點綴不多的綠色。
這個點不需要排隊,邵止岐把車開進去。美國都是自助加油,當然,她這一個月來早就習慣。
她沒多想,開鎖下車,走之前站在車門前,把夾克拉鏈拉到最上面,然後頷首對蘇昕說:“那邊有一家商店,還有一家賽百味,所以應該也有……你去嗎?”
她的小心暗示讓蘇昕笑出了聲,她說:“去。”
然後又立刻說:“我去的話就會叫車回紐約,你想好了。”
她坐在那頗為享受地看著邵止岐停頓的動作,她邊看邊猜想邵止岐接下來會怎麽做。是乾脆關門鎖好去加油,還是因為擔心公司的事放自己離開?她總是忘記每當自己開始猜測的時候,邵止岐則會突然下定決心做意料之外的事。這一次也是。
30秒後邵止岐突然又鑽進車裡,關門鎖好,她沒坐下。反而徑直衝向蘇昕,整個人壓上去把手伸向蘇昕身下,蘇昕嚇了一跳,她以為邵止岐還要靠近,沒想到距離又被拉遠,因為座椅靠背又慢慢躺平。
“到後面去。”
很少見,邵止岐用這種命令的口氣和自己說話。蘇昕心頭一緊,她突然意識到:不好,邵止岐演技雖然差勁,但她這張面癱臉實在太適合演這種角色了。沉浸感很強,蘇昕居然有種自己真的被綁架了的錯覺,她還沒來得及起來就被邵止岐乾脆一把摟住腰,扔到了後座上,一堆行李中間是一隻衣衫不整的小鳥。
“SUV的話,後側和正後方的窗戶,外頭看不見的。你把裙子換掉,現在很冷。”
冷冷的語氣說出來的是貼心的話語。蘇昕又不怕了,她坐在那抱著腿歪頭:“我的衣服在後備箱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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