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離開之前,白雲歇回頭望了眼,下雪了,天地間蒼白一片什麽都看不見。
昆侖拒絕了外人的窺視,陷入沒有休止的緘默中。
魔災就此消失,一場暴雪掩埋了斑駁的土地。村莊不在,竹林連粒種子都沒留下。
樹妖守著自己新長出來的枝芽,總覺得少了點什麽。
或者說,她在期待什麽?
她好像做了一個荒謬的夢。
夢裡天邊飛來一隻鳳凰,在荒涼寂靜的昆侖安了家。
從此風雪聲中有了風鈴響,凍土生長出脆嫩的芽。
她被妥帖安放在每一個寒冷的夜裡,懷中抱有烈火。
她想留她在自己身邊再久一點、更久一點……
可到頭來什麽都沒改變。
昆侖還是渺無人煙的昆侖,她還是不老不死、不移不變的神木。
再也不會有一隻鳳凰穿過風雪,為她銜來春花了。
“叮——”
風搖動枝椏上掛著的貝殼風鈴,一聲又一聲。
樹妖凝眸,這反而提醒了她,自己並非一無所有。
身下這棵不死木是她的妖身。
都說昆侖的神木可活死人、肉白骨,江如練對此不屑一顧。
敢因此窺視神木的,無論是妖還是人都被揍了個鼻青臉腫。
樹從未承認過,可她知道這並非空穴來風的傳言,而是確切的事實——
她的妖丹是天地間唯一的長生方,能凝魂化形、起死回生。
她閉上眼,將手探進自己的妖身內。輕輕一撈,夠到了一枚滾燙圓潤的妖丹。
隻刹那,神木的葉子盡數凋零,快速流逝的生命力使得它定格在了此刻,如一尊精美的玉雕。
樹妖將妖丹揣進懷裡,沒有回頭,毫不猶豫地走出這個困了自己一輩子的地方。
想象山搖地動的景象並沒有出現,因為那棵死去的樹,昆侖歸還了她自由。
她恍惚一陣,驀然開口:“原來如此。”
如果妖身與昆侖融為一體,那麽不如不要了。
於她來說,神木的名號沒有任何意義,她有比這更重要的東西。
幸而領悟得不算太遲。
樹妖穿過黑夜中的雪原林海,曾經心心念念的世界此刻近在咫尺,然而她並沒有停下腳步。
她奔著自己的太陽去,一刻也不停留,直到把妖丹拋入深不見底的寒澗。
陣法爆發出極其明亮的光,她也舍不得閉眼睛。
絲絲紅線凝結,妖丹重構出鳳凰的虛影。
樹妖眼眸中的光晃了晃,下意識地喊出聲:“江如練。”
“哢噠”,身前的石子滾進懸崖裡,也驚醒了樹。
她連忙後退好幾步,再抬頭已經尋不到方才的虛影了。
蒼白的人影佇立在崖邊良久,站不太穩,仿佛下一秒就能被風吹散。
重生後鳳凰什麽都不會記得。
樹妖覺得這樣更好,江如練會擁有一大片森林。
會忘了自己,再去找一棵心怡的梧桐安家。再飛遍九州四海,直到尋到可以攜手一生的妖。
去過本該屬於她的,自由安穩的一生。
強壓下湧上喉嚨的血,樹妖皺著眉辨別方向,她還想回到昆侖,再把自己埋進雪裡。
失去了妖丹的妖,最後只會走向死亡,她想死在昆侖。
跌跌撞撞地走出幾步後,樹妖發現自己的視角明顯變低了許多。
伸出手,骨架也小了一圈。
她好像要去找一個對自己很重要的人。
可心像是破裂的瓷瓶,記憶從縫隙中溜走,甚至有些記不清那人長相了。
“江如練?”
是這個名字嗎?
樹妖茫然地走著,隻覺得天大地大,哪裡都不是自己的歸途。
她愈發渾渾噩噩,無法思考,但能勉強記事。
比如摔倒在樹林中後,有一對兒好心的夫妻把自己救了回去。
又比如,婦人給自己取名為卿淺。
每次自己一動不動地守在門邊時,婦人便塞過來暖和的獸皮襖。
然後哄著問:“小卿淺在等什麽呢?”
“等她回來。”
這樣的回答重複了無數次後,婦人總會搖頭歎氣:“唉,傻孩子。”
而後一天深夜,饑餓的狼妖襲擊了村子。
慌亂之中,卿淺被婦人藏進了雪裡,等掙扎出來的時候小院已是遍地狼藉。
血濺在地上分外刺眼,殘肢隨處散落,慘烈無比。
直到最後,獵戶仍用僅剩的手臂護著自己的妻子。
卿淺呆呆地蹲下身,伸手去摸婦人的臉,涼的,和自己一樣涼。
她掬起一捧雪撒在這對夫妻身上,直到白雪成塚,恰有一白衣人撐傘而來,翩然若仙人。
卿淺對她生不起警惕,便由著她靠近。
“仙人”走上前,附身拍掉卿淺身上的雪,柔聲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卿淺。”
乖乖巧巧的,臉上的軟肉削弱了冷清的氣質,連白雲歇都忍不住想捏。
她調侃起來:“守在這做什麽,不知道逃命?”
卿淺還是那個回答:“我要等她回來。”
“她?”白雲歇挑眉,忽地就笑出了聲:“那隻笨鳥迷了路,要不要跟我走,我帶你去找?”
卿淺搖搖頭,很認真地向白雲歇解釋:“她從沒迷過路,如果回不來,一定是有事耽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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