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她的誓師發言搞得又尬又熱血沸騰,待等坐到車裡,不禁又想起點兵之前和祝長舟的談話。
當時,我意識到之後軍旅奔波,更不會有說話的好時機,隻好匆匆問道:“往日沒有尋到合適的機會問你——我離開鏡湖城後,到底發生了什麽?”
祝長舟那時道:“我陣前失手被俘,賽圖並未侮辱於我,反而待我如座上賓,好生招待。他絕口不提歸降之事,我也裝作不知,只是幾個侍女看得緊,我沒有機會逃走——那些侍女很壯實。”
“但她們都不懂中原話,我跟通事說,要個會中原話的侍女解悶,本無有什麽期望,但真的有一個女孩來了。”
我腦子裡浮現出一個人:“她是不是不會說話?”
祝長舟道:“不錯,她不會說話,但會寫中原字,也會手語。她叫啞娘。”
啞娘是個妙人,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從不乾侍女的活,就是每天來陪祝長舟玩耍,天將黑就走。祝長舟注意到,有個男人每天來接送啞娘。
如是過了三四日,啞娘彈了一首豔曲。她們前幾日彈的都是些高山流水會知音的陽春白雪,祝長舟雖不是什麽不諳世事的女童,但乍一聽這靡靡之音也是一怔。但她旋即意識到了不同尋常——賽圖雖然表現得大度,但祝長舟和啞娘一起時,都有人在旁監視,二人溝通的每一字都必須白紙黑字地寫下來,絕不許什麽寫在手心和打手語。寫滿字的紙每天都會被收走,祝長舟知道,通事會翻譯給賽圖聽。
因此,這個豔曲,是啞娘在向她傳遞信息。祝長舟雖然一時沒有參透,但也明白啞娘是個突破口。
於是,祝長舟主動約賽圖喝酒,半醉之時說些“此間樂不思蜀”的胡話,賽圖當然不信,祝長舟又要啞娘來陪,酒酣之時還勸啞娘的酒。
其時天色漸晚,陸夏山來尋,見啞娘被灌得雙眼朦朧,當著賽圖的面大罵祝長舟“成朝喪家犬”,全然忘卻自己也是成朝人。祝長舟不甘示弱,也指著陸夏山的鼻子罵他“朔荇走狗”。
賽圖本就不信祝長舟能屈服地這麽快,她這一“暴露真實想法”,賽圖反而松了口氣——證明陸夏山和祝長舟沒有結盟。賽圖便是在這時信了幾分。恰恰是這幾分信,讓他丟了性命。
第44章 實是高處不勝寒
祝長舟雖然和陸夏山相看兩厭, 卻對啞娘中意得很,借著酒勁摟著啞娘不放,非要同榻而眠。
賽圖有意籠絡祝長舟, 便差人按住陸夏山, 好說歹說才沒讓他把大帳掀了。
祝長舟和啞娘酒醉臥榻,其他侍女便退了出去。夜半, 屋內桌椅聲響,瓷壺裂碎, 啞娘紅著雙眼、衣衫不整地跑出帳,祝長舟追出帳外,攔腰一抱便將她拖了回去。
守在帳外的侍女見事不對,連忙去請陸夏山。陸夏山匆匆趕來,目眥欲裂,扯住祝長舟廝打起來, 罵她禍害好人家女兒。
這事鬧得大,驚得賽圖都起來勸架。啞娘裹著被子一抖一抖無聲地哭, 伸出一隻手比劃:她想一個人靜一靜。
所以,沒有人注意啞娘是什麽時候不見的。一盞茶後,營外樹林走水——啞娘不堪受辱, 引火自焚。
朔荇有火葬的習俗,所以沒有人覺得蹊蹺。陸夏山拔刀要殺祝長舟, 對賽圖放話說有她沒我,有我沒她。陸夏山在荼切兒部的地位非凡, 賽圖無法,答應他拿祝長舟換了好處, 就把祝長舟送走。
陸夏山不應,一定要殺了祝長舟, 賽圖拿軍國大義壓下了。
我聽到這段故事,控制不住地瞠目結舌。我現在知道啞娘活得好好的,這必定是設計。就連我這個經常網上衝浪、什麽奇葩事沒見過的都覺得離譜,賽圖被誑過去不足為奇。
祝長舟道:“其實,那晚啞娘與我換了裝扮,互相易容,與陸夏山廝打的是她。我作為‘啞娘’順利出營,在林間找到了陸夏山事先準備好的屍體,放火將她燒了。如此,我才得以逃回。之後將計就計,易容成安久思回京,後面的事你也知道。”
好家夥,見過死遁的,沒見過這麽遁的。
我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非禮啞娘這事,是你的主意?”
祝長舟看著我道:“一半是我,一半是你。”
我訝然:“我?”
“是,”祝長舟從椅子上起身,慢慢坐到我懷裡,“若不是遇到你,我哪裡知道這女子也能愛上女子呢?”
我心神巨震,略微抬頭看她:“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
逆光中,我看不清祝長舟的神色。她緩緩低下頭:“阿衡……”
我承認我被迷惑了,我伸手捏著她的下巴——不讓她吻下來。
渾身肌肉繃得跟石頭一樣,鬼才信她真愛我。
我哼笑兩聲:“別跟孤耍手段,你跟啞娘還有陸夏山到底是怎麽回事?你聽她稱我阿衡了?”
祝長舟還想裝一裝,見我眼神真冷下來,才笑道:“啞娘根本不啞,不然她也不能裝作我。”
這我在聽故事的時候就猜到了,點點頭示意她繼續說。
祝長舟緩緩松弛下來,帶點諷刺的似笑非笑:“你知道啞娘大名叫什麽嗎?”
她自問自答:“她叫陸鳳童,鳳儀天下的鳳,梓童的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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