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便只剩下了一個原因。
她篤定,或者說,我今天的表現讓她更加篤定:我不知道這些事。
——她發現了我是一個冒牌貨。
熏籠裡的炭此時悄無聲息地燒燼了。
她靠在我的肩頭,手撫上了我背後的命門。
第50章 鳳眼波生春容好
一室春暖, 我卻驚得冷汗涔涔。
我揣摩著祝長舟的心思,說道:“既然你如此開誠布公,我也有一事相告。”
祝長舟道:“何事?”
我斟酌道:“我也是借屍還魂之人, 陸一衡死在逃難途中, 我看見這殼子鮮亮,因而借來住住。”
祝長舟問道:“敢問仙鄉何處?”
我答道:“正是魂歸故裡, 在斷雲縣徘徊。”
祝長舟道:“這倒巧了,陸夏山亦死在斷雲, 想是貴處風水甚佳。”
我乾笑兩聲,哪裡聽不出她的調侃——風水甚佳,易滋生奪舍野鬼。
她的手順著我的脊柱往上撫,沿著我緊繃的骨節一節、一節摸過去。
在她摸到中樞時,我出聲了:“非是我蓄意隱瞞,實在是此事稀奇駭人……”
“不錯, ”祝長舟的聲音冷靜得很,“我前世之事也曾告知爹爹, 他是不怎信的。”
我明白了她的言外之意。祝公爺權欲仍在,往日祝長舟佐他長勢,他自然是無所不應。而如今祝長舟激流勇退, 祝公爺卻不由生疑,疑心什麽重生之說乃是祝長舟胡謅來勸他放權, 自然不信。
恐怕祝長舟說這句話還有一層意思。她最親近的爹爹都不信她,而我信了——她在向我示弱, 她只有我了。兩個芸芸眾生之中的異類只有相互依偎,才不會在世人異樣的目光中被千刀萬剮。
我不知怎地, 又苦又甜地笑了一聲。此時,祝長舟的手按上靈台, 她沒有使勁,仿佛調情一般用食指點揉著那個穴位。
我歎了口氣,心道“罷了”,便和盤托出:“我接下來要說的事,你千萬別害怕。”
祝長舟道:“前世今生歷經這許多事,我何懼之有?”
我心道,誰剛剛還跟我說陸夏山被野鬼上身了好嚇人。
我道:“我其實不是成朝人。”
祝長舟道:“是盈朝人,我明白。”
我道:“也不是盈朝人。”
祝長舟輕吸了一口氣道:“總不該是朔荇人吧?”
我道:“不是朔荇人,是那種,住在很遠地方的,不在這個時空的人。”
祝長舟道:“時空是何物?”
我道:“宇宙,就是宇宙。‘上下四方曰宇,往來古今曰宙’的那個宇宙。”
祝長舟道:“你說你原本不在這個宇宙,是何意?”
我道:“其實,我也不甚明白,約莫可以理解為天外來客。”
祝長舟似懂非懂,不知不覺松了手:“難道你真是神仙下降?”
我道:“那倒不是。好有一比,佛教中講三千世界,我想我是從彼界到此界來了。”
祝長舟道:“如此說來,你我倒不是‘一個日月所照’的了。”
我哪裡懂什麽佛,隻道:“我卻不懂這些,聽著倒是這麽個意思。”
祝長舟笑道:“我也不是什麽參禪的料子,你我這樣一比,我便好似明白了些。只是不知你所在那界,是何種光景?”
“這便說來話長了,”我也笑道,“這天上飛的、地上跑的、水裡遊的,怕是講個三天三夜也講不完。”
祝長舟此時從我懷裡撐起身來,看著我笑:“我倒要聽聽那處須彌山是怎生三天三夜說不完。”
我是許久沒見過祝長舟眉眼含笑的樣子了,俏生生似畫上侍女一般,倒叫我想起她將將過了十五生辰之事。一時覺她鳳眼波生春容好,一時又覺我當謹禮明性心台掃。
想來我也非是什麽參禪的料,隻按下不想,口中應道:“我當你打的什麽主意,原來是‘從此君王不早朝’。”
祝長舟眼波一轉,做戲道:“正是呢,臣妾可要讓前朝那幫老頭子瞧瞧,誰才是這中宮之主。”
我佯愁道:“此計不妙,諫官要說梓童是紅顏禍水了。”
“哼,”祝長舟嗔道,“豈不聞‘那些昏君自把綱常敗,亡國反怪女裙釵’。”
我拊掌大笑:“正是如此。”
我二人笑了一回,理理衣衫各自坐正了。
我正色道:“不過有一事倒也不是頑笑,我今夜宿在你宮中,也省得他們在我跟前嘮叨。”
祝長舟道:“隻恐怕臣父不易打發。”
“這個無妨,我已有妙法。”我道。
祝長舟好奇道:“是甚妙法?”
我賣了個關子:“日後便知。”
“好罷,”祝長舟便不多問,“你可曾用過飯了?”
我這才想起來,說了這半天話,已經誤了晚膳的點:“未曾,你用過飯否?”
“也無有,”祝長舟起身道,“想來膳房裡溫著,就叫她們送來。”
她走到門口,我透過門縫看到明庭和月麟正在廊下烤火,二人急急忙忙站了起來。祝長舟不知囑咐了些什麽,好一陣過門的風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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