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十分忐忑地望著祝長舟的背影,畢竟她可是有答應王槐比武的先例。
第18章 世間安得雙全法
所幸祝長舟也知道我這個功夫在戰場拚殺就是個“輸”字,回絕道:“家國大事以意氣之爭定勝負,是否太過兒戲?”
賽圖那廂回了什麽,我沒有注意到,我只見有一個士兵分開人群到祝長舟身邊,低聲說了些什麽。
祝長舟立時道:“既然今日無有準論,不如三日之後再議。”
於是雙方鳴金收兵,祝長舟雖面上不顯,但我感覺她有些不虞。
待將領齊聚帳中,祝長舟方開口道:“京城來令,進攻朔荇。”
帳中嘩然。
我也吃了一驚。皇帝這是好大喜功,還是要對祝長舟下手了?
祝長舟守城換得幾年和平,已是青史稱頌的功績,倘若在這個關頭毀訂盟約,出關北征,少不了勞民傷財的怨聲載道。
鏡湖城百姓願意為軍中供給糧米,是擔心朔荇人破城而入,使他們屋毀人亡,若是讓他們再為北方不知誰住的草原買單,多半是不樂意的。
更何況,出了鏡湖城就是綠野蒼茫,是遊牧民族的樂園,慣於農耕的大成人只能望草興歎。
除非祝長舟能夠畢其功於一役,悍然打到朔荇人的王帳,押著草原的王,讓之俯首稱臣。
周元帥多年謀劃尚且未能實現,祝長舟哪有這般能耐?
只打下一片草原卻守不住,她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料來史書上,還要再添一筆“激進粗莽,謀動於後”。
這時節,朔荇的鷹狼早餓昏了頭,出城到對方的草原主場廝殺,何異於塑豐碑以血肉?
我心思百轉,才發現祝長舟竟沒有製止帳中的喧嘩,她微微低著頭,似乎有些神思不屬。
往常見她總是成竹在胸、神采奕奕,就連崖山思故時都透著“向前看”的朝氣,但如今卻是長睫微顫,雙唇半啟。
祝長舟想了什麽,沒有人知道。她有些疲憊地緩緩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眸色深沉:“這一仗,恐怕是躲不過了。”
我道:“可否與京城遞書,言明弊病,如此就算快馬加急,也許得幾日功夫,而議和之事催緊,‘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君命已達,這是叫將軍抗旨不遵?”李征並不讚同。
我道:“此舉更大的作用是安民心。”
我並不把話說完,腰臀的棍瘡思想起來還隱隱作痛,倘使把下半句補全了,祝長舟便不得不再打我一頓。
所謂“安民心”是安民之向祝之心,一封痛陳利弊的諫書遞上去,還要遞得聲勢浩大,要告訴天下百姓“不是我祝長舟貪功,我勸過了,是皇帝不聽”。
但這招就是赤裸裸的打皇帝的臉了,想來是一下策。但我著實想不出什麽上策,聊作拋磚引玉便了。
果然,祝長舟蹙眉道:“不妥。”
她沉吟道:“發信與周元帥,借兵。”
這是在說“不是我不想立刻打出去,我這麽多天閉守不出,就是兵力不足,沒有把握”。調軍過來的這段時間,不失為一個緩衝。
將領們又商議了一陣,實在沒有什麽兩全之法,隻好先用這個緩兵之計。
將軍帳議事時無有侍女衛兵在旁伺候,祝長舟自己鋪開信紙,我坐在祝長舟旁邊,順手為她研墨。
她似乎有些訝異,看了我一眼,輕聲道:“多謝。”
我腦中浮現了幾句調侃之語,但如今著實沒什麽心情,便沒有說話,隻微微搖搖頭表示“不客氣”。
祝長舟筆下寫著什麽“長舟心急如焚”,面上卻無甚表情。
下次談判是三日後,若是快馬加鞭,把信送至周元帥處,也要一日有余。周元帥恐怕不能立時回信,談判時要怎生定奪,是等不了周元帥做決定了。
祝長舟隻說讓每個人回去細思細想,她留在帳中,挑燈獨坐到天明。
這是我翌日聽明庭說的,這丫頭也倔,祝長舟讓她先歇息,她卻悄悄在帳外坐了一夜,晨露濕襟。
我撩帳入內,見祝長舟果然紅著一雙眼,在看兵書,手邊粥碗微涼,還剩大半碗。
我勸道:“小姐,正所謂韜光養晦,以逸待勞……”
祝長舟輕聲打斷我:“浚之不必勸我,我知分寸。”
我隻好道:“那先把粥吃了,人是鐵飯是鋼。”
祝長舟應了一聲:“等會吃。”
我心知她熬了一宿,心中有事定然是沒胃口,此時不吃等會更不會吃,便端起碗喂她:“現在吃。”
祝長舟似是吃了一驚,隨後歎氣道:“你不必如此。”
“吃完我便不打攪小姐了。”
祝長舟隻好接過碗:“我自己來。”
一時無言,只聽帳中燭火炸了一聲,杓子碰在瓷碗壁上清脆的一聲響。祝長舟平靜的呼吸近在咫尺,我盯著粥碗出神,倘使我穿在一個太平盛世,她是我的鄰家女,我們是不是就能經常這樣對坐聽燭,不用去管什麽鐵騎踏關山。
思想起來,遇到祝長舟之後,我確實沒過什麽安生日子,她對我也不算好,在她這個位置,所有的示好,多少都帶著收攏人心的意味。
但我對她確實有一絲微妙的喜歡。
不是“見她色美,起心私之”的喜歡,也不是所謂的雛鳥情節、吊橋效應,是一種隱隱的欣賞,欣賞她年方十五,就統帥三軍。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