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默默抬起頭來,見無人注意自己後才松下一口氣。
她瞟向繃斷的筆夾,輕輕歎息,隨後拍拍自己的腦袋,試圖借此清醒頭腦,將精力投入眼前的學習中。
然而過了不久她又無意識地將斷掉的筆夾撚住,揉搓其最為尖銳的部分。
麻麻的觸感緩解了高中生的愁緒與壓力,再次回到最初的物理題時,她忽地茅塞頓開,挺直筆杆繼續肝了起來。
夜雨並沒有因未歸人的存在而出現一點減弱的趨勢,反而愈加過分。像是天公傾倒洗臉水般的瓢潑大雨無情地在室外肆虐。
下課鈴響後不久,李萌拉上書包:“小文,還不回去嗎?”
“我還要寫一會兒,”文馨將手背抵住額頭,“怎麽肥事,為什麽結果算不出來?”
“你加油,明天讓我康康。”
“至少得讓我先寫出來。”
教室內的學生不斷減少,剛下課時的喧鬧到此時已完全不見,四周只剩下奮筆疾書的劃拉與淺淺的呼吸聲。
“呼——”
為作答畫上句號的瞬間,文馨驀地站起,飛快地整理試卷與書包。
隔壁教室傳來巡邏的趕人聲:“關燈了關燈了啊。”
像是與巡邏較勁般,文馨加快速度,提起書包往教室門口衝去。
“滴答滴答……”
下雨時空氣中總是彌漫著一股草木的清新,衝淡了籠罩在人心頭的疲憊與憂慮。
還未等文馨開傘,幾顆調皮的雨點先一步跳到了鏡片上,她當即後退了幾步,從兜中掏出衛生紙來擦拭眼鏡。
這個時間的教學樓人煙寥寥,只有零星的漆黑背影正在快馬加鞭地遠去。
當文馨再一次戴上眼鏡時,一個高挑的身影正好與她擦肩而過。
“啪——”
雨水驚慌地濺起,似乎在疑惑哪個不識好歹的人竟敢如此大力地踩踏積水。
文馨驚詫地扭過頭,沉沉夜色中,那人的側顏籠罩在一種神秘的灰白光影下。
是遊璐。
“啪啪啪啪——”
在文馨還沒反應過來時,遊璐已經狂奔至不遠的宿舍樓,很快便消失在她的視野之內。
“……”
雖然遊璐離開的速度很快,但文馨依舊能清晰地看到那人快速擺動的雙臂與空空如也的手。
她沒帶傘嗎?
既然是從我身後過去,那肯定是看到我了,居然一聲不吭……
一想到剛剛遊璐像孤行者般在雨中融化的場景,莫名的煩悶從文馨心底湧起。
要是她厚臉皮地說句蹭傘之類的,她也不會乾巴巴地看她淋雨啊。
這人真的是有病!
伴隨著對遊璐的抱怨和惱怒,文馨很快回到了自家樓下。
她輕輕合上一樓大門,反手上鎖。
樓梯口聞聲而亮,像是在歡迎小主人的夜歸。
文馨往深處走去,當她邁上第一級台階時,過往的回憶如雲煙般浮現在腦海。
十六年前,這棟自建房的房東婦夫擁有了一個粉雕玉琢的女兒,取名為文馨。
當小姑娘長到六歲時,一對外來的婦夫租下了一樓,和她們共同到來的是一個幾乎不說話的瘦弱女孩。
新來的租戶做著普通的生意,她們本就是湊活搭夥過日子的伴侶,繁忙且艱難的生活加劇了她們之間的分裂。每當小文馨下樓出門時,她總能聽見來自隔牆的斷斷續續的爭吵聲。
不知從哪一天開始,每當爭吵開始時,那個瘦弱的女孩總是會獨自坐在第一級台階,她好像在思考,又好像僅僅是在發呆。
小文馨聽說這個與自己同齡的小姑娘名叫“遊璐”,可惜她當時的小腦瓜並不知道“遊”與“璐”是哪兩個字,只能稀裡糊塗地理解為“咕嚕”。
小文馨從未與咕嚕搭話。如果是和母父一起下樓,她會傻傻地呆在一邊看母父向咕嚕問話。如果只有自己一人,她便會像做賊般從咕嚕身邊繞過,仿佛成功通關般歡歡喜喜地開門離開。
很多時候她玩夠了回家,咕嚕仍然坐在原來的位置上,或許她中途離開過,也或許她已經在這裡坐了幾個小時,如果是後者,咕嚕便會倚著牆壁睡去,她睡覺時極為安靜,像是一動不動的木偶。
但是每當小文馨躡手躡腳地從她身邊經過時,咕嚕便會突然驚醒,警惕地轉過頭來,烏黑的眼珠裡好似有濃墨翻滾。
明明是相似的年齡與身高,明明就住在同一棟樓,小文馨莫名意識到咕嚕與自己截然不同。
仿佛原本毫無交集的二人各自生活在不同的空間,當窄小的樓梯出現後,她們才終於能夠借此觸碰到世界的邊緣,穿透擋在她們之間的無形薄膜,像是第一次睜開眼睛般看到彼此。
“哢。”
文爸抬起頭:“回來啦。”
文馨將濕鞋倒放在入口的地毯:“外面好大的雨。”
“淋到了嗎?”
“有一點。”
“那就快去洗澡吧。”
“嗯嗯。”
亮堂的燈光與歸家的溫暖將雨聲與黑暗隔絕在外。
文馨打開臥室房門。
她的房間四面牆上貼滿了熒光圖案,床所對的天花板鋪展著一輪銀月,意味不明的英文單詞與忽大忽小的星球和平地各自統領一方面積,留有空隙的地方被她粘上小賣部出售的炫彩碎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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