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的手撐在欄杆上,沒有理會她,轉回頭,蕩起了欄杆外的雙腳。這一蕩,把何歡的心也蕩到了欄杆上。
何歡的手心,漸漸汗濕。
當了四年的老師,她也遇到過不少離經叛道、言行偏激的學生,但近在眼前,於生死邊緣談判的情形還是頭一次。
她沒有驚慌失措,也沒有語無倫次,盡可能地放輕了音量,朝女孩伸出手。
“明柚同學,這麽晚又這麽有緣,陪我出去吃個宵夜吧,免得太餓了睡不著。等吃完了宵夜,我再送你回宿舍。生活老師要是問起來,我可以給你當擋箭牌。”
那一晚,她們都向對方伸出了手。那一晚,也成了她和她的秘密。
在快餐店裡,女孩若無其事的吃著炸雞薯條冰淇淋,絕口不提她為什麽要做危險的事。何歡嘗試套過一次話,被女孩拆穿後,就再也沒問過了。
——我不想說的事,何老師最好別問。問了,這一頓就白吃了。
從那天起,何歡給了明柚更多的關懷,而明柚也將為數不多的笑都給了何歡一人。
直到高考結束,明柚試圖打破她們的師生關系。
何歡陪她約會一天后,答應和她在網上保持聯系並約法三章,不語音不視頻不逼自己見面。以為時間、距離、新鮮的環境、人和事物,總能慢慢消磨掉一個花季少女自以為的情竇初開。
“最開始我想,收服桀驁不馴的學生,應該是每個教師在職業生涯中都會遇到的挑戰。於是我把她當做了挑戰。”
“她討厭聽教,我就從不在學校以師長身份與她交談往來,但又毫不吝嗇對她的表揚。”
“她不合群,不惹事,對誰都疏離,但卻跟我班上的一個男生大動乾戈打過一次架。被德育處叫去問話教育時,她嘴硬說是因為自己看不慣那個男生。實際上,那個男生是我班裡的刺頭,我被他氣哭過。”
“她寡言少語不愛講話,卻擁有極好的語言天賦,我就哄她去學播音,只因偶然逼她背誦了一篇文言文,字正腔圓,擲地有聲。她通過藝校的專業基礎測評並報名後,我帶她去聽了一場音樂會,並約定,等她考上名校,就再找機會帶她去看話劇《遙遙·有期》。”
“她不喜歡打扮,不注重外在,我就教她護膚、化妝,給她看時尚雜志。藝考時,我也會在考場外等她,幫她補妝卸妝。”
“她第一次不顧眾人眼光對我笑彎眉眼,是在查到衡傳校考的成績時,跑來辦公室,把成績查詢界面給我看。她沒有說話,只是笑得很開心。我那次也沒有表揚她,只是,由衷地為她感到高興。”
“直到她畢業,我們都不曾有過越舉。唯一的一次牽手,是在我哄她去聽完講座回來的路上,過馬路時我們被人群衝散,我回頭拉住了她。她的手很暖,跟她的冷性子截然不同。”
“對不起,晏晏,我騙了你。她畢業跟我表白那天,我心動,也竊喜,甚至有想答應她的衝動。”
“我做不到直接狠心拒絕她,但又不得不采取拖延戰術。我陪她約會,送她手機,給她希望,卻連一個擁抱都沒給過她,不是因為我不喜歡她,而是我怕…怕我會真的愛上她,愛上一個小了自己整整十歲的女孩子,而且還是…我親手教過的學生。”
“我沒有膽量去向世俗宣戰。普通的家庭,普通的工作,普通的生活,自然而然,只能擁有普通的感情。我對她的那份好感與心動,還不足以讓我奮不顧身踏上這條不為世俗所寬待的路。眾叛親離、萬劫不複的代價,太大了。”
“所以我放棄了。”
“為了家人,為了母親,也為了自己,我選擇了男人,選擇了婚姻。結婚以來,我每日每夜都在逼自己認清現狀,告誡自己做了江太太就要安分守己。對內做一位賢良淑德的妻子,對外做一名愛崗敬業的老師。”
“可命運太愛捉弄人了。不見面時,我能對她不聞不問不理睬,但只要見面,尤其看到她越來越成熟懂事,看到她不再對我執著,看到她跟你情深義重,我就一天比一天后悔。”
“對她的心動並沒有隨著時間淡化消弭,而是經久不息,跨越歲月長河,從她告白的那刻起就對我緊追不舍。”
她已經被追上了。
但女孩卻走遠了。
女孩隻為她一人開放的空間,不僅許久沒了新動態,連往日的那些,也都“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我很清楚,我和她,不是對的時間,也不是對的人。”
“晏晏,這些就是我跟她全部的回憶了。她在我的回憶中,是童話王國裡任性而難馴的精靈。但她在你的生活裡,卻是一個舉止有度、精明能乾的勇士。”
何歡娓娓道來的往事,晏檸西是第一次聽說。
她不太明白何歡給她講這些的深意。何歡說嫉妒自己跟明柚的現在,那麽,她是想讓自己嫉妒她跟明柚的過去嗎?
如果是,她得逞了。
但比嫉妒更多的,是感謝。感謝何歡及時地“救贖”過明柚,感謝她在特殊時期做了明柚的引路人。
如果不是何歡,明柚不會學播音,不會考上衡原傳媒大學,不會和她相遇,更不可能有機會喜歡上她。把明柚比作一件完美的玉石工藝品,那何歡就是伯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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